第1卷
炊烟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在骨髓里盘根可入药治疗乡愁《荒原炊烟》
《多年以后》
走进荒原/走在稻子/苹果和秋天的边缘/我回来了/山谷/还是从前那样幽蓝/
野鸽灰色的翅膀下/夕阳扶起暖暖的炊烟/苍茫乡间道/衰草铺河岸/白桦林抱紧善良的村庄/让我记起美德/笑颜/以及困苦后的转变/可是/可是忧伤啊/多年以后的今天/也在暮霭里扩散/
《荒原炊烟》
隔着万水千山/与那片荒原早已离远/可/是故乡啊/我怎么总是能闻到/那缕炊烟的味道/那淡淡的安宁/浓浓的眷恋/在北方或者南国每片晨雾与暮霭中/在我去过的所有他乡/挥之不去/查阅人生词典/炊烟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在骨髓里盘根/可入药/治疗乡愁/
《望乡》
四十年前/小山村的窗口/有一双眼睛闪亮/透过午夜的白桦林/把千里之外的城市遥望/一滴泪/把月光打湿在地上/四十年后/还是那忧伤的月亮/照在城市的阳台上/我的双眼/朝着山村的方向/没有泪/只有思念悄悄流淌/
《对面的人》
火车行驶在二十世纪中叶/城市的青春奔赴遥远的边疆/我和座位对面的黄棉袄/朗诵贺敬之“西去列车的窗口”/一起为理想闪烁泪光/而命运/等待在陌生的东方/此后/按照枕木上的诺言/我们锄草/割豆/盖房/直到一年后/对面的人/客死异乡/四十年后/我乘同一趟列车/重回当年的土地/曾经坐我对面的人/已看不见风景里的马匹/鬃毛飞扬/
《清香》
那时/喜欢吃被水焯过的金针花/是从村东头三角地采来/忘不了百合根炒出的气味儿/是从马鞍山下的桦林掘来/而晚春闲暇时分/常去杜鹃盛开的山坡/红艳艳地/混入长高的青草/秋天/细小的野菊花/气味那么单薄/也让我记住大雪之前的温暖/是那些清香的事物/不断提醒我/青春在岁月里飘啊飘/
《山丁子树》
塞北坡地上/是什么牵动我的眼睛/更秋天/更清亮/山丁子树上/小小果实/一齐喊叫着芳香/苦寒天涯/土生土长/根/是瘦伶伶手掌/紧紧抱住山冈/也不离开溪流和村庄/这命硬的树啊/守着我的幸福和忧伤/
《“四床”》
我焦急地把“母病重速归”递到指导员手上/他说病是假的/发电报是春节前知青惯用把戏/我悲愤地说/我妈从不撒谎/就是把我开除/也要回城探母/一天一夜后/我跪在母亲住院的病床前/泪流满面地说/儿子不孝/回来晚了/后来得知/母亲这些天是“四床”经常照顾/
打水/买饭/有时饭钱都是“四床”拿的/
“四床”说我跪哭时/她才知道男儿泪真疼/
而我/感激的话/却一句没有说出/母亲出院那天“四床”送我们在寒风里/
我才注意到小我两岁的“四床”楚楚动人/“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南山”/（注）
注：是诗人张枣的名句。
《白夜》
母亲/白夜笼罩荒原/不在你身边/我在天涯/泪水被千里行的月亮打湿/眼前的树林浸着感伤/
白色的河流/白色的石头/浸着一片鲜明的事物/给母亲的家书提起的村庄/此刻/一片暗色屋檐/
勾画出异乡景象/我灵魂最隐秘的部/分旷野/空旷/遍地麦子成长/母亲/今夜我不是想家/只是想起你两鬓白发/
《林福》
他乐呵呵地说/水仙花发真好看/像塑料花/佳木斯知青林福的“发现”令我大吃一惊/他那天用木棍一端在肩上挑起两只发情的狗/他的恶作剧“发明”/无疑令我更加吃惊/
拴一根尼龙线下地枪/为保护庄稼打野猪/他早晨收枪/发蒙把自己的腿打断/是发昏/满胶皮靴子是血/他不发飙/只发愣/
最让我至今想起都心头发颤的事情/是当林福带着连里发派的女知青到猪号剁面瓜/他发挥“天才”/找来土造草炭机粉碎饲料/听声音好像不对劲儿/
他机智地发话/让大家离远些/他一人站旁边给机器发料/惨剧发生/刀片突发/只发掉他自己脑壳/事发后/大伙发闷地说/这小子还挺仗义/
《蔡清泉》
选择在晒场敞亮的无遮拦凉棚下/公开找她谈话/是我的慎重起见/阳光下/与麦子一起被晾晒的女工们/
都看见二十四岁政治指导员接触蔡清泉事件很阳光/
肯定是事件/知青女宿舍谁的六十多元不翼而飞/两个月栉风沐雨的报酬/连队里一些矛头指向蔡/
徐寒梅（后来是某国家级出版社副总编）昨天对我说，不可能是蔡干的/蔡清泉单纯/是因漂亮遭人嫉恨/我信徐寒梅/北京知青中/她的思如清水屈指可数/
正午的暖风吹来/凉棚里/我一眼看出蔡被蒙冤/正式与蔡谈一次话/只是当众表明事件结束/
大家信我的表态/正如在每次联欢会上/被我朗诵的诗歌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年后/蔡清泉是南海某舰队司令夫人/
《老艺人》
白眉老艺人仙风道骨独闯江湖/连队包场/篮球架下人头攒动/连说出门靠朋友/开始变魔术/老三届的知青/看出艺有真传/七五年下乡的胡二确实是胡闹/众目睽睽拆散道具还一脸怪笑/他一笑/发动了满场哄堂大笑/没承想/老艺人只是微微一笑/请炊事班长从食堂拿一只海碗/一抬手/落地摔成了七裂八瓣/原以为是借怒吓唬胡二这小子/老艺人手捻瓷片顿时雪花纷纷/对胡二说/今晚教你/去学不？
胡二作揖落荒而逃/躲进宿舍/
《晚会》
披纱丽的印度舞/一亮相/是多么绚烂呢/来自四个省份的六位知青/模样多么好看呢/台下的男生们/怎么好一阵起哄呢/是灯火通明的舞台上/露胳膊露腿儿了吗/可是/老职工的家属们/多么羡慕那健美与洁白呀/那些刚刚哄笑的人/为什么在晚会以后/要邀请跳过舞的人赏月呢/是仲夏之夜的荒原太美了吗/
《大风吹散了年华》
河水流淌在沙岸/荒草滩/邻家姐姐牧羊/道路漫漫/藏着一个秘密/去年有人漂泊/姐姐留下忧伤/再回头/是遥远的月亮/大风吹散了年华/灰黑的秋雁飞过天空/一滴接着一滴/像谁的泪水一样/冷雨很冷/淋湿了她的衣裳/她顺着娘的喊声/慢慢走回村庄/
《秋天的阳光》
荒原/雪域/北方的山脉/让我一生心满意足/我已经看到/秋天的阳光翻滚/在稻穗豆荚和玉米红缨之上/那是艾青/郭小川/聂绀弩/梁南等一群诗人/先于我看到的景象/那么灿烂/那么浩荡/那么催人泪下/是被梦想点亮的荒原/我只是用梦想/解读梦想也给我歌唱的理由/只想用心底的声音/感动一个又一个村庄/
《青春期的刀锋》
流动着年轻的热血/是我青春期的刀锋/刀背寒冷/刀刃从容/庄稼喜欢快感/镰刀被季节擦拭一新/割着一茬茬日子/有灾无灾/总要在刀锋上走一回/青春喊出呼呼的风声/只要饥荒的眼/不远不近地盯着/我们对刀锋/就情有独钟/
《赶车人》
三月塞北/走不完的路/被大车轱辘/匆匆地碾/赶车人的老羊皮袄/满车麦种/感受厚道的春天/一个梦/加上一张沧桑的脸/是北方经典的画面/身前是黎明/身后还是黎明/正如希望相随/不近不远/
《麦子上的村庄》
麦子上的村庄是最大的麦子/一样散发香气/比麦子更多明亮/鞭影在农田上空飘动/火蝈蝈在遍地童谣里高唱/梦想聚集在七彩农庄/麦子上多少炎凉故事/在一缕缕炊烟中摇曳成长/大地并不吝啬一种滋养/能够仰望的/何止是天堂/家园被麦子簇拥着走出雨季/走在艰辛之上/沉重之上/一种暗生的哲学/令我内心金碧辉煌/
《北方》
瓦蓝瓦蓝的北方/油黑油黑的沃土/只要有小小的一捧/就是饿不死的锄/玉米大豆挤满原野/也成长着不同期盼/每道山川都有寻梦的路/日行千里的辽阔壮了筋骨/满坡石头挺起白桦树/爱过恨过亲近过/穿越漫漫冬寒/再也藏不得春的祝福/第一颗屋檐水跳下冰凌/就让渴望的心坐不住/
《依恋》
十月/是瑟瑟时光/田园四周的衰草表达忧伤/而山前割倒的豆子/遍地闪耀光芒/拓荒人的感动与真诚/雕刻在铜质的面庞/一天风尘仆仆/一路星汉灿烂/归途的镰刀一闪一闪/把家乡的村庄照亮/因为我不是过客/才有火焰烧灼胸膛/一颗依恋的心/秋菊浓艳而芬芳/
《平原的色彩》
辽阔的秋风里/藏着大爱/平原的色彩/融入我的血脉/请你相信/在我心灵的天空里/玉米缨穗/举着丰收的紫/万顷稻田/摇动岁月的金/苹果走过的是红红的足迹/而洁白的歌/飘出羊群的声带/从春到秋变幻的绿/给梦的底色涂上油彩/我只想做一滴山川里的朱墨/染进徐徐展开的画卷/那是一幅母亲俊美的容颜/我以暖风般的爱恋/凝视/亲吻/正如我守着一朵菊花开/
《月光下》
在远离喧嚣的远方/冬天的挠力河/已经停止流淌/我们在白桦林搬运月光/山谷的梦境很真实/石头/是冷白的本质/用十八岁统一力气/把理想和责任装满车厢/青春的呼喊/冲破午夜寂静/悲怆的喇叭/在乌蒙蒙林地回荡/望乡的眸子与雪中车辙/一起闪闪发光/
《暮归》
那年/夕阳下/村边树/一幅乡土画/魅惑我们回家/肩上荷锄/手上提锄/与牛羊走在同一条路上/叮咚作响/是暮归的车马/逆光中的身影/正当好年华/一只鸽子的飞鸣/是慰藉的声音/应和着路边的千秋流水/二十岁芳香的生命/从屋顶升起的炊烟/印出一朵朵洁白的花/
《母亲 你守着我》
母亲/你守着我/在哈尔滨/在松花江畔/我的童年/枕着你的臂弯/母亲/你守着我/伴我风雨里长大/贫穷而快乐的少年/当青春跋涉天涯/十年后/母亲/你依然守着我/无怨地定居荒原/惦记我今生的磨难/直到有一天/你化作荒原最小一座山/圆圆的坟/仍是关注的眼/
《夏夜》
我的语言丢失在夏夜里/就让收割机补充细节/月光成熟/平原涌动/说出麦香与草香混合的气息/以及火蝈蝈不易察觉的低唱/灯火闪烁/认出乡亲/在收割机上/在运粮车中/在晒场高高的粮堆旁/到处是岁月的浮雕/而在喧闹的田野旁边/村庄宁静/女人宁静/而手在动/在星辰的辉光编进草苫/仍是宁静/
《雨夜 山梁上》
那个雨夜翻越山梁的人/是春天里坚守农田的人/拖拉机的轻雷/加上垦荒者的心跳/惊醒了密林的沉睡/闪电/在犁铧上反光/眼睛/在雨帘中明亮/而新土地升起的水汽/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在今夜的梦里膨胀/那个雨夜翻过山梁的人/等着明天的晴朗/等着种子落地的响动/村庄/听到发芽的声音/
《寻找》
花香灌满/雨水洗亮/脚印踏过莽原/只为寻找一个字/这个字悬挂在白桦树上/这个字在马鹿的脊背上跳跃/在早春杜鹃的山冈怒放/在盛夏红莲的湖面漂动/是扎在黑土深处的一年又一年/奔驰的骏马/历练的风沙/这个字用九月纯洁的溪水述说/这个字用一月坚贞的松枝表达/这个字/大悲大喜/难弃难舍/北大荒用深沉的语调对我说/你要找的这个字/是“爱”字吗/
《在我走神的时候》
平原/在我的梦境中/总是一片模糊的黑白/只有真实地躺在春天的草丛中/满坡的桦林/才还原成绿叶乱点的乳白/清晨的百合/才仿佛是谁腮上的绯红/最轻的响动/最动心/溪水声声/静静地鸣叫/杜鹃声声/低低地溅落/如此/也轻不过耳边的喃喃细语/让我清醒地走神/
相忘于江湖的豪爽/是笑/还是山崖相依的霓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