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公园行政楼。
房门再次被推开，头戴礼帽的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手里还掂了杯快见底的红酒。
“怎么样几位教授，论文写好了么？”
杨主任把手里的打印稿往茶几上一丢。
“自己拿去看。”
中年人抿嘴一笑，这结果自然在他预料之中。
“也不知这论文有没有掺杂水分，几位教授可别欺负费某是个不识货的粗人。”
拇指在书页上一划，中年人眼神走马灯似地晃了一遍，讲得到的确是双缝实验和条纹变化。
双掌一击，一名身穿夜行服带着灰色面罩的随从走了进来，从中年人手里取过了论文稿件。
“拿出去让他们验验。”
灰面随从领了任务直接退出了房间。
“东西也给你们了，一会总可以放人了吧？”杨明试探着问道。
中年人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盯着反光的酒液怔怔出神，对杨明的话不置可否。
“这事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实验如今就你我两方知道，我可以代表学院和你们立合同，保证此事绝不外传。”
杨明话里争取着最后地谈判，眼神也时刻留意着中年人脸上的变化，见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还是沉了沉。
“好说好说，咱们还是先等等吧。”
说完把残余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自顾自地说道：“这杯可是从罗斯庄园弄来的80年典藏，前两年往西边乱地跑了一趟才侥幸弄来这么几瓶，刚才可是最后一口了。”
搁下酒杯，扭头看了看杨明。
“上次瞧见杨主任偷酒喝，应该也是个好酒之人，最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杨明心里呸了一口，现在你是刀俎我是鱼肉，老子在这干着急你在那说风凉话，还要我体会？
这人说话越是这般不着边际，杨明心里越是拔凉。
又过了片刻，那灰面侍从再次回到房里，对中年人耳语了几句又匆匆退下。
“几位倒是识趣，那篇论文我们就收下了，我费某人先行谢过。”
中年男人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笑容一敛，眼神微微变得冷峻起来。
“之前杨主任说，咱们立个合同严防此事外传？”
“正是。院长不在，这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
中年人小步走到窗口，指了指罗素巨塔的方向，反问道：“你如何一纸合约管住那些学生的嘴呢？”
“他们才多大点?小命都快不保了还敢出去乱说一个字？”
中年人失笑一声，反问道：“主任，假设一周后，有人私下把这条线卖给了五衰楼换取巨额报酬，这《长夜》上突然多出了这么一篇《波粒二象性》，你说我们该如何向莱恩学院问罪？”
杨主任一时被问住了。
“指望你们所有人自裁？还是指望这一纸空约能力挽狂澜？”
“所以，还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你敢...！”
杨明怒斥一声，旁边三个老头子也纷纷起身怒目而视。
“我有何不敢？”
无视众人怒火，中年人眉目一挑，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把那人给我带进来。”
房门推开，紫面随从押了个绑着手脚的学者进入，虽然此时这人耷拉着脑袋，但从他身形和穿着来看，杨主任一眼就认出这人是他的下属刘斌讲师。
杨主任背脊一凉，今天上午他安排向万国公会申请学术庇护的人正是刘斌。
“这人是谁想必主任一清二楚吧？如果不是我们老早就把几位严控起来，今晚这《波粒二象性》已经在《诸学》上人尽皆知，成了入睡读物了！”
似乎是被身边的声音激醒，刘斌甩了甩头脑袋，抬头一看到杨主任几个老头子都在，顿时眼里一湿哽咽到：“主任，我出了实验楼没几步就被这些人控制住了，刘斌辜负了您老的嘱托啊！”
“安静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中年人瞳孔一瞪，眼白中金光一闪而逝，刘斌的脑袋顿时如同挨了一拳重击，后仰着昏厥过去。
紫面随从一把将人扶住，缓缓退到了门前角落。
“杨主任，费某也不是屠夫，也希望大事化小，可上面要你们永远闭口，我也违拗不得。”
中年人叹息了一声，金色手帕被他从袖管里摸了出来。
杨明见状心里一突，他手怕上的把戏之前可是领教过了。
“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没有。”
一句话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得死。”
中年人的眼白再次被一层金光覆盖，如果能仔细了看，那金光实际是无数流动的数字与图腾重叠而成。与此同时，那他捏在手里的金丝手帕瞬间崩坏成了一捧金沙，如同水墨般晕染开来。
四个老头子吓得赶忙后退，可这巴掌大的房间里实在没地方躲，眼见那中年人把手一抬，金沙墨团顿时如同有千百根钢针从里边炸开，刹那间，一蓬蓬金线激射而出，四个老头子赶紧闭上了眼。
“先生真是好大的口气！”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
“院长！”四个老头心里同时惊呼一声，可刚一睁眼，脚下都是一软。
只见无数根金线正笔直地扎在他们眼前一寸处，自己的老脸仿佛贴在了一只巨型刺猬的表面，随时都能被扎成窟窿。
“您老来得还真是时候。”中年人浅然一笑，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可内心却并不像表面那般淡定。
此时不论他如何调用大脑兆亿区，这些悬空的金线竟然再难挪动分毫。
“来了有一会儿了，先生不过刚刚晋入第三序列就这般大的杀心，可有把握把老头子我的性命也一并拿去啊。”
中年人心头暗嘲一声，虽然自知修行比不上莱恩学院这个老家伙，但他身上还有那么几件可倚仗的东西，斗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老先生何不进屋来说话？”中年人挥手一招，已经凝固在空中的金线和墨团再次崩溃成漫漫金沙，云霞倒卷般一股脑钻入中年人衣袖中。
“呲啦！”
窗玻璃应声碎裂，黑影一闪。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出现在杨主任身旁。
这老头子比起杨明四人还要瘦小一些，一身浅棕色的庄稼汉汗衫，脚下的草鞋还裹着不少泥团，一副刚从田里插完秧出来的样子。
“收到你消息时刚担完粪，也没收拾一下就过来了。”小老头尴尬一笑，露出缺了的门牙缝。
“祖宗呀，你幸好及时赶来了，不然只能给咱们四个老东西收尸了。”
杨明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如今院长人在这了，他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倒是看不出老先生的修行，想来至少站在了第三序列的巅峰吧。”
院长没做理会，反而和身边几个老头子一一问候了几句。
“院长，这些人把咱们的学生也抓了过来，就关在那！”说着，指了指窗外罗素巨塔的顶层，并嘱咐道：“这些孩子咱必须得保下来。”
老院长点头示意，并挥挥手安抚下老杨有些激动的情绪。
“这位先生，还是我刚才那句问话，你有把握将小老儿我也拿下么？”
中年人再次从袖笼里摸出一张金丝帕，擦了擦本已干净无瑕的手，说道：“拿不拿得下暂且不说，先生以为，我们这一番布局，凭你一人就想力挽狂澜？”
老院长摇了摇头，继续说：“怎么能不说？老头子我若想全身而退，你们这些人再加七八个也拦不住。到那时，你们就是把其他人全杀光了，你们的秘密还是藏不住。”
“再者嘛，真要是双方厮杀起来，我老头子走之前拉几个垫背也是能做到得。”
说到这，院长转身拍了拍杨明的肩旁说道：“我倒觉得，杨主任之前说的并没有错，这事儿还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老先生想如何？”中年人暂时按捺住性子。
“把杨主任的方案咱们改改。我可以签一份高额的学术转让协议，事后一旦内容泄露，我莱恩学院可以承担数十倍巨额赔款。这可不是之前随随便便的保密协议能比的，无论是万国公会还是裁判庭那边，都会协助你们严格执行。”
“可这还是没死人闭口来得保密。”
“那你就需要掂量掂量我老头子的斤两了，若是留不住我，我保证《波粒二象性》明天就写入大众科普读物！”
说着一脸嫌弃地冲着眼前人摇摇头，扣了扣指甲缝里的泥土，自言自语道：“你这兆亿区都修行到第三序列了，怎么就成了个死脑筋，动不动就是灭口。你要是拿不定注意可以和你们上面支会一声。”
中年人眯了眯眼，短暂沉默后，最终阴恻恻说道：“老先生既然想凭一人之力扭转局面，那咱们怎么着也得走上几手，不然...”
不等他把话说话，窗外又是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那加上我们喃？”
放眼窗外，咻咻咻几道光影一闪，八道人影悬空而立。
刚才说话的人站在居中靠前的位置，浑身上下裹在黑色的绷带中，只露出一只闪着血光的独眼。
“哎哟，影子！你们来啦，可想死老夫啦。”此时的杨主任跳脱的像个半大毛孩，之前被人踩在脚底的丧气劲儿一扫而空。
“哈哈，算你老头子这回没有臭屁，这些都是你当年的追随者？”
瓜皮帽老头也跟在一旁上看下顾，哪里还有老学究的样子，谁在打群架的时候来了新帮手都得是这副德性。
“还有老斯也叫了几个！哈哈哈，老子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一时间情势急转，费姓中年人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些事情。
不过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主，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好，就依老先生的方法做。”
说着侧头看向依然立在门口处的紫面随从，吩咐道：“把人交给他们吧。你去通知守教二老过来，立合同的事他们也得在场。”
紫面人当即把仍在昏迷的刘斌讲师扶到沙发上，然后点头退下。
前脚刚一迈出房门，紫面人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接着身影一闪躲到了楼道的阴暗处。
这死老头来得真不是时候！
紫面人眼珠子转了转，消息传回去有一阵了，也不知联盟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真要让这些人和解了，她这里《波粒二象性》的论文也没拿到，到时候岂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啥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
“若是把握不住这次机会，我卫司南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在联盟出头！”心里长叹一声。
不行，这些人绝对不能和谈，绝对不能！
这女人越想越是疯狂，眼神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罗素巨塔顶层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