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违誓必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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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皇后娘娘，这便是您所想知道的仁玉姬尊自十六岁那年进入浅草寺，乃至随后这十六年间的所作所为了。”
时间回溯至11月28日，当涡之国皇居历代国母的住处，绮云殿同其现在的主人一样华美动人时，那个俊俏的墨眸和尚池雪像讲故事般，对那个酒红色长发的蓝眸女子道完她想得知的一切后，绮云殿的一墙一瓦都随室外渐暗的天色，同期间一语不发甚至连眉眼都不曾动过的她一并沉寂下去了。
池雪本因讲述到仁玉惨痛的经历，多次情绪激动。即使曲已终，仍觉得舌头及咽喉都有些发热。
不料那个听众出奇到不正常的沉默，让他燥热的心伴着天色的暗沉，被暂时未点灯的室内，渐渐冷却并平复为往常的清寂。
“娘娘，贫僧讲完了。”心底总是莫名地期待她好歹回应一句，无法再同她一道默不作声的池雪主动问道，以确认她是否在听。
“所以，现今被仁玉妹妹施加‘操脑之术’的我，只有杀了……元朔后，我，才能找回自我？”让池雪颇为惊奇的是，听完那么多，仁华首先问的却和她丈夫玉女宫元朔天皇有关。
“是的，此术不仅对人体健康造成终生影响，而且无解。哪怕您选择自杀，只要您形体尚存，依旧会在您灵魂出窍后，行尸走肉似的继续执行这个杀死天皇陛下，才肯罢手的死命令……”说到最后，池雪不禁后悔自己为何要对她强调这些，搞得好像他在刻意引导她放弃生命。
“那么，池雪方丈，能否答应本宫一个请求。”这次，仁华再度使用“本宫”之称，表明她在以皇后身份，对眼前的和尚下一道很客气的懿旨。
“娘娘……但说无妨！”不知怎的，池雪因她的郑重其事感到不妙，鲜有地颤抖了素来冷清细腻的声线，听着真不像他发出的。
无论是“娘娘……”的彷徨，还是“但说无妨”的激烈，都不同于他往常那超脱俗世、不悲无喜的淡漠。
“可以……帮我死吗？”与池雪异曲同工的是，仁华的“可以”亦带些试探性的犹豫，却是池雪能听出来的商量的口气。而随后的“帮我死吗？”，虽是疑问句，可坚定得使末尾的问号都形同虚设。
不……他不是故意要她去死呀！
当池雪心惊肉跳地听出，仁华无求生的念头时，他赶忙上前，却看到她下意识地后退，便深吸口气并止步，提醒自己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
然而，他焦灼的心所烘烤的滚热声音，则不是远近能削弱的：“您千万别意气用事！事情还没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既然您爱着仁玉妹妹，就该明白，我们朱雀宫一脉的女人，都是一株执拗到死的依兰罗。”仁华平和地烟望着池雪写满了悔意与愧怍的清俊面庞。
她同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而依兰罗的话语是，从一而终，违誓必死的爱。”
池雪立即明白，她把她们姐妹比作那种过于刚烈的花儿，意在指明她们就如倔强的依兰罗般永葆初心，而一旦背离……
“也就是说，您爱着陛下。”这一次，池雪将他嘴上的“所以”，亦以一种尝试性的口吻说出，但缀着一个很有把握的推测——
仁玉这朵依兰罗，也不会原谅自己，并一如既往地爱着元朔。否则……她也会像现在的仁华一样，发现自己违背初心后，选择死亡吗？
呵，他穷极一生都在痛苦爱恋，并不遗余力向她赎罪的仁玉……时至今日，原来她还爱着元朔！就算将元朔逼上绝境的人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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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变了心，是不配再得到玉儿的爱。至于你……哼，就更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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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不久前对自己讽意满满的言语，让池雪顿觉他所言不假。
所以，他一辈子都感动不了她！
若有朝一日，她不光放下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仇恨，或是……容许他走进她的心！那么，她也会像她姐姐仁华那般……放弃生命？
这是池雪难以脱口的深藏在心中的另一个“所以”，一个让他既绝望消沉，又在意料之中的残酷事实。
“我……已杀了……燕庄哥哥……不能再……再杀了他……”果然，仁华维系多时的镇静，终在池雪字字见血的言语攻势下，彻底溃不成军。
她土崩瓦解的内心防线戛然绷断后，涌为夺眶而出的泪水。
惊觉这种无地自容的失态后，仁华以双掌掩面好拙劣地掩饰，却还是阻止不了那些温热轻而易举地透过指缝，四溢着她不愿承认的自己的……变心。
“照此看来，您就更不该如此！毕竟，陛下亦变了心，他也爱着您啊。”亲眼目睹仁华以泪水忠实倾诉的真心，池雪反倒松了口气，劝慰她好打消这种并不明智的想法。
“不……我该死！！！”仁华咬唇摇头，越发汹涌的热泪，将她好几日都水米未进的枯白嫣唇，一时补给得莹亮若冰：“我竟然忘记了初恋燕庄哥哥！还……还杀了他！这是我的罪过！同样，我……我爱上了妹妹爱的男人！这更是我的罪恶啊！”
这一刻，仁华首次且亲口对一个外人承认——
她，确实爱着她的丈夫！十六年前他们大婚当夜，本与她定好要“一生演戏”的那个男人，玉女宫元朔天皇。
岂料这么多年后，他与她，都入戏太深，以致最终，假戏真做……
再如何天花乱坠的千言万语，都苍白贫乏得不易让池雪去形容自己此时五味杂陈的感受。
哦，他是成这对夫妻传达爱的中介了？
当他感慨元朔与仁华姗姗来迟且觉醒过晚的爱情时，仁华言毕后，越来越伤心欲绝的凄楚样子，让池雪生怕她会和自个儿过不去！
于是，他顾不得男女有别及身份礼节，上前强行拉开她捂脸的双手，好叫她直面现实：“您别把一切都怪到自己头上！先不说燕庄将军了，就凭……仁玉姬尊五年前假冒您引诱燕庄生下漩涡南溪！她也对不住您！”
情急之下，池雪咬牙，以他生平最倍感耻辱的南溪的诞生，好使过于“一根筋”的仁华清醒一些，不必太过自责。
仁华先是一愣，被泪水洗得清澈见底的蓝眸，明镜似的倒映着池雪隐忍的表情，忽而轻笑道：“呐，您吃醋了？”
“我哪有……哪有资格……我只是一个罪犯……一个对她……犯下不可饶恕罪过的罪犯……”仁华的一语点破，令池雪霎时泄气似的垂头并松开她，还返璞归真地用起“我”。
十四年前的那个元月雪夜，池雪毕生都不会忘记的1月3日。
1月3日，他出生的日子。
1月3日，他十岁时，母亲漩涡水丽市死去的日子。
1月3日，他十六岁时……正式成为男人的日子。
可那一夜，亦是另一个女子最不堪回首的噩梦……
这是池雪深知仁玉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的事情，即便如今的他一心一意为她驱使，她也不会动容分毫。
“那个时候，我的确看到了您。就在……梦里，我应该……是以仁玉妹妹的身份。”说起浅草寺遇险时的梦境，那场对任何女子而言都巴不得失忆的可怕经历，仁华尽管也知那是梦，且并非她本人的，可再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但事实上，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就发生在她一母同胞的亲妹身上……这样想来，仁华心里更多的是悲凉与心疼，而非怨恨与憎恶。
所以，她，不恨她。
“请别说了！！！”一提到痛楚，池雪忙高声打断，悬于青筋暴起的手部上的紫檀佛珠显得岌岌可危。仿佛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捏爆那种佛物。
“小时候还在家乡广济城时，仁玉妹妹就曾多次没头没脑地问我，如果她日后做了什么很过分很过分的错事，我会不会原谅她？”仁华体贴地不再揭开他的伤疤，转而追忆起她们姐妹的过往。
“那您当时的回答呢？”池雪倒是很在意仁华的答案，目光炯炯地胶视着她与仁玉的青目相比，更为恬淡的淡蓝色眸子。
那是属于天空的清蓝色彩！
恍若苍茫的蔚蓝穹顶，仅存于与人世遥不可及的高处之巅，是凡人不可触及的神圣之境，是太过理想的完美无瑕……
也就在这时，池雪才自卑且惋惜地发觉，仁华，这位清婉善良的女子，已然美好到与这个污浊的人世格格不入。
“我那时不解她的胡思乱想，还忍不住把她小小地训了一下。可拗不过她的坚持，就说……”仁华的蓝眸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似的晶莹，温柔的神态像个大姐姐一样：“我呀，顶多是不理她，不见她。”
“原来如此，选择离开人间，也是您践行儿时对她许下的‘不见她，不理她’的承诺吧。”那一瞬间，池雪醍醐灌顶并深刻地体会到——
世人最避之不及的死亡到仁华这里，反而是对她自己违誓的沉重惩罚，也是对丈夫说不出口的虐心之爱，更是对自己亲妹妹滔天罪行的仁爱宽恕。
仁华仁华……因仁爱而绽放普照人世的万丈光华！
“娘娘，您真的，太……太善良了！”
这是池雪整整三十年间溢满了黑暗与灰色的生命以来，除年幼时因母亲去世，以及他十六岁对仁玉犯下大罪后，第三次，生性冷漠腹黑的他，竟为一个本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女子，痛心疾首地潸然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