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丢弃未赠出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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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匆匆，岁月如梭，在这十三年的时间里，却发生了不少意义远不止于区区十三年的事情——
从零无宫雪姬姬尊十岁那年入住皇居承香殿算起，四年后，终于等到涡之国十四岁女子婚龄的她，按照玉女宫浴才天皇当年的旨意，与年仅十一岁的玉女宫纹森太子成婚。
十一岁就成为新郎，除长期固步自封的涡之国外，这种事换到忍界其他地方也是极为罕见的。
可年岁并不是让即将成为新娘的雪姬，面对日益接近的婚期而按捺不住少女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借口。
届时已伺候雪姬四年的漩涡胡芮，私下算是前者为数不多的知心密友了。
如今她们主仆“媳妇熬成婆”，自己可算能堂堂正正地直呼雪姬为一声“太子妃娘娘”，喜庆的小俏脸红扑扑的：“娘娘娘娘！奴婢瞧着您近来眼角眉梢都藏不住满满的笑意呢！”
她特意说得很大声，还把“娘娘”一词滑稽地重音连读，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喊一次就够了，你甚少这么不沉稳。”雪姬懒散地以鼻音说道，恹恹中潜伏着胡芮能听出的暗喜。
“是！娘娘！”胡芮掩唇偷笑，当临近正午的户外阳光洒在靠窗垂首刺绣的雪姬身上时，她四年来多次惊艳自己主子能与冰雪媲美的秀色中，再次为眼前绽放于日光下的十四岁的雪姬，那另一番绝美的气质，刷新了她对美的认知。
雪姬人似冰雪，却喜穿暗深色系的衣服。比如墨黑色、黑茶色、墨蓝色、紫黑色等，明明年岁不大，和诸如爱穿白色系的百筠及水户，以及淡色系的夕颜相比，外貌与身形确实成熟不少，像深藏在夜色中的白玫瑰。
白玫瑰，这是胡芮对主子雪姬的评价。
因为她眼中的雪姬就是一朵带刺的娇艳白玫瑰，爱憎分明，行事果断，让人在向往她灿若玫瑰花的美貌时，又因她不时射来的利刺浅尝辄止，望而却步。只能将仰慕与迷恋，远远地驻足在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远方。
可是，直到逐渐发现雪姬任何深色系的和服上，都闲倚着一种呈现为白色的喇叭状且在舒开的花沿上，伸出钩状细刺的花时，胡芮才惊觉原来自己主子喜欢的，也是一种带刺且更带毒的花朵——曼陀罗。
曼陀罗，又名曼荼罗、满达、曼扎、醉心花、枫茄花，花期在六至十月，常生于荒地旱地，或向阳山坡、林缘草地等地带，是一种美艳却不娇气的花儿。比起玫瑰，的确更适合形容刚毅的雪姬。
毕竟，玫瑰的刺长在花茎，更多起到保护作用，好防止娇丽的玫瑰被人随意采摘。
但曼陀罗的刺则长在花瓣边上，哪怕被折下，也会凭花沿的刺钩及花体自身的毒性，使足劲儿报复那些践踏她尊严的人！
于是，胡芮亦渐渐认同了曼陀罗之于雪姬的定义：一种骨子里不服输、不饶人、不留情的美。
然而，一想起曼陀罗的花语：无间的爱和复仇、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时，她又不是很愿意让主子以这种不太祥瑞的花为点缀。
这个压抑在心中长达四年且基本笃定的猜想，使胡芮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后，终于忍不住脱口：“娘娘，您为何喜欢不吉利的曼陀罗呢……”
说罢，她连观察雪姬神情变化的胆子都没了。
下一刻，胡芮忙乖觉地跪地叩首，像下了很大决心，闭眸激动道：“恕奴婢直言！曼陀罗不是什么好花！眼看您就要与太子殿下成婚，许是奴婢多想……但皇室的忌讳及讲究繁多，奴婢生怕那种花纹会折损您的福气！”
胡芮一股脑儿地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却未得到雪姬的立马回应。
此时布置精美的承香殿内，似乎为一重无形屏障隔绝了户外气息。好长存源自雪姬现在身着的紫黑色和服上，白得同其钩状花沿般慑人的曼陀罗，所飘散的那股危险又诡异的幽香……
这种像有意为之的不理会，随着那种貌似愈发浓郁扩散至室内的诡秘芬芳，聚合成一团令人晕眩的毒气！叫大气都不敢喘的胡芮吓得屏住呼吸，也不知是惧怕那根本不存在的幻想花香，还是花香的源头？
忽然，一阵丝线刺穿布帛所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竟分外清晰地扎在胡芮听觉迷蒙的耳畔，继而拉长出线条“咝咝”的穿透声，瞬间割醒了她。
“起来吧，你说得也许在理。”雪姬手头娴熟的动作仍旧不停，眨眼间那对雪白的巧手就在白布上又蝶舞出花啊、虫啊、鸟儿等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图案，让惊魂未定的胡芮看得眼花缭乱，惊慌的眼中复生了些色彩。
“是……”退却惊意后，臊人的感觉发作于胡芮的双颐。
她骨碌着眼珠子偷窥雪姬，在暗中庆幸主子并未外泄出恼意时，又有些小委屈——
搞得自己白费感情！人家主子却只全心全意专注刺绣。偶尔瞥见她卑微的伏地后，才以绣出一个纹饰的功夫，捎带敷衍了自己郑重的问题。
“生气了？”
“没……哈！奴婢……不是……那个……”
胡芮见雪姬明明不曾看自己一眼，却准确无误地读出她那些小心思，脸顿时烧得冒火，烫得她咽喉紊乱为乱糟糟的语无伦次。
“反正本宫没生气。”雪姬竟轻轻地笑了笑，狡黠地瞄了眼手足无措的胡芮。
她手里的活儿不受分毫影响，白布上形形色色的图样一个接一个飞出去，携着伊人溢于言表的喜悦，快要脱壳至殿外！好不负这明媚春光……
“我说娘娘，您还犹豫什么？给殿下亲手绣的荷包，近来耗了您那么多心血！又是练习又是返工，怎么一到昭阳舍就止步不前了？”
“闭嘴！”
“唉……”
雪姬四年来苦练刺绣的最终目的，在她与纹森大婚的前一天浮出水面。其实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局限于小女儿心思的香囊罢了。
一个通体为银白色的丝质小香囊，正反面绣着鲜红的玫瑰花。内里装了当下春季使用的梅香①，即以沉香、薰陆、占糖、白檀、丁子、甘松、甲香、麝香调制成。再由一个小小的红绳系好封口……前前后后，皆是雪姬一人完成。
说起雪姬最初学习刺绣的原因，并非为了现今这个香囊的被赠者纹森，反倒是那日暂时与她在飞香舍外，算是“无言和好”的白虎宫百筠姬尊。
虽与雪姬同龄，可百筠不到十岁就是涡之国一等一的刺绣国手。
她在雪姬之母，即她的师父巫女惠席逝世半年后，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绣出震惊全国的国宝级刺绣大作——《四季花鸟图卷》，作为白虎宫一脉献给浴才天皇的三十一岁生日贺礼。
此举让本就因百筠为巫女倍感荣耀的白虎宫全族锦上添花，志骄意满。
浴才十分喜爱百筠这幅用了垂直绣切、地引绣、割绣、盘金双绞线、蹙金绣、相良绣、组纽绣、乱绒绣、斜纹绣、盛松绣、冰裂绣、子绣、鹿子绣、散金绣等不下于三十种绣法的四张图卷，生动全面、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涡之国的四时景象，还让龙颜大悦的浴才冠以“包罗万象，巧夺天工，尽揽吾国之博物”的美称。
自此，本就为巫女的百筠更加名声大噪。而内心深处总是不由得同百筠较劲儿的雪姬也不甘落后，暗地里拿起针线自学刺绣……
“殿下好兴致，都是快当新郎官的人了，还有心思闲逸地作画？”
“藤陇君都为人夫了，还像儿时那样爱打趣本宫。”
……
只听昭阳舍的院内传出少年谈笑时清朗的声音，宛如舍外四处翩飞的白樱花瓣，通透纯净到一尘不染。
“藤陇世子果然来了，和殿下还是那么要好，就算隔得老远，一见面照旧熟络……”胡芮小声低语道。
她灵光的脑瓜转念一想，鉴于雪姬好面子，现今昭阳舍杵着藤陇这么一个“大灯泡”，还如何叫今日好不容易移步到这里的雪姬，再把香囊赠给纹森？
“娘娘，要不……”她刚佩服自己把险些滑出口的“改天”这个相当愚蠢的想法咽下去，岂料接下来藤陇一番听似濡湿着怅然与惋惜的话，则让胡芮在此后的人生里每每想起时，仍倍觉后怕——
“不是打趣，只是想到殿下也要同微臣般，终无法与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结为连理，却还得强颜欢笑地娶另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微臣真的……”
“藤陇君瞧本宫这幅山水画如何？”
“嘛，山若青黛，水波清澜，山水相融，微臣瞧着倒有几分肖似那年微雨后，六条行宫镜湖处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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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傻瓜很容易害羞，经不起逗！自年初他在六条行宫的镜湖处认识百筠后，就常独自发呆，还研究着舅母的遗物，我记得……是一把尚未写上文字或作画的黄褐色五骨蝙蝠扇！指不定是在寻思着给百筠你作画，并附上一首和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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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那年在飞香舍处，意外听得水户透露的不少关于纹森的小秘密时，就包含了这句足以让她忘干净百筠的好，只记得百筠是自己情敌的……事实！
“娘娘……别听他乱说……”胡芮大惊失色，暗叫“不好”，像当年那样小心地低声劝慰雪姬。
她甚至都做好迎接雪姬含恨骂出一声杀气腾腾的“贱人”的心理准备，不料刚颤颤巍巍地窥了眼主子时，自认识雪姬这些年来，胡芮第一次看到主子竟露出那种……不像活人的面无表情！
“我们走。”雪姬恍如没有生命的木偶，语气平淡得既没温度也无波纹。她一说完就自顾自地拉着懵懂的胡芮离去，丹凤赤目及如雪容颜都空白到一无所有。
被雪姬这种完全不在她料想内，且冷静到恐怖的反应扼住了思维，胡芮哪敢吱声，唯唯诺诺地尾随。
转身的一刹那，胡芮不禁回首，正好看见那个不知何时，就被丢在昭阳舍门口边角处的绣着红玫瑰、装着梅香的银白香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以白樱花为主的松软花堆里，并不时为翩落的花瓣掩埋……随后，被一阵略急的风掀到更边缘的角落。
至于渐行渐远的雪姬，她一次也未回头。让身后踌躇不定的胡芮，因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压下意欲劝她止步回望的请求。
【注释】
①梅香：是日本平安时代（794-1192）薰香中的六个主流品种，及日本香道炼香的六种薰物之一，春季使用，为梅花的香味。其余五样为荷叶（夏季使用）、侍从（平时使用）、菊花（秋季使用）、落叶（冬季使用）、黑方（重要场合使用）。日本制香从中国唐代起逐步传入日本国，又从中国宋代时期引入香的文化，并由此发展出日本特有的香文化，即香道。这个过程是从单味香（众香）到合香，再到单味香（独取沉香）。而合香又是香文化中最富变化的内容，也是中国香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参考朱窥真的博客《日本香道之炼香六种薰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