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小宠物”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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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要好好‘疼爱’那个你们这些假和尚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小贱人，听明白哀家的意思了？”
直到玉女宫元朔天皇与朱雀宫仁华姬尊大婚，亦是朱雀宫仁玉姬尊离宫前往浅草寺修行之日，漩涡胡芮才知晓而今雪姬将她最惯用的“贱人”一词，已从白虎宫百筠姬尊身上转移至仁玉。
“贫僧谨遵太后懿旨。”浅草寺方丈玄休和尚年近六旬，干瘪暗黄的手套着一串满共108颗珠子的玛瑙佛珠，红莹色的珠光反衬得他的枯手毫无生气，似丑陋的朽木绽破出娇艳的春红。
“哼，你这老和尚的脸皮随年岁增长已能厚得面不改色。答复得这么理所应当，信心满满，可见浅草寺这座千年古刹在你这个‘带头作案’的方丈管理下，是越发比浴才天皇在世时乱得多了。”雪姬嫣然挑眉，拿着那把未展开的黄褐色五骨蝙蝠扇，轻打在身前新换的红木桌子上。
这种比以往质地更佳的木材，被叩击后震出的音色也听着深沉且悦耳，宛如钟罄余音，长久迂回在庙前郁郁葱葱的深林中，回荡着余音绕梁的佛法妙音……
“哈哈，让太后娘娘见笑了。”玄休笑呵呵地应和，样子恭敬十足。
他唇边的笑纹缩成一条泡肿的曲蟮，在深不见底的泥泞中卑劣地匍匐，像默认了雪姬对浅草寺现今乌烟瘴气现状的暗中嘲讽。
“倒还坦诚。”雪姬敛起淡漠的笑意，“啪”的一声把扇子不轻不重地置于桌上。
她眯眼注视略微被惊了一下的玄休，低声冷冷道：“私藏京城著名艺伎①漩涡水丽市与帝婿漩涡纷雨的私生子作为你个人‘小宠物’的丑事，别以为哀家一无所知。”
这番完全不在一旁随侍的漩涡胡芮的认知及记忆中的言语，若邪风刀刮似的蹭过胡芮全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漩涡纷雨，那是世上唯一能让已年过四十的胡芮，能唤醒自己曾经所有少女情怀的男子，亦是她今生今世都无缘触及的人，玉女宫艳书姬尊，她旧主的夫婿，朝中左大臣的公子。
他，一个昔日意气风发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在胡芮与艳书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时闯入她们含苞待放的生命。
然而，贵为玉女宫浴才天皇爱女的艳书是雍容牡丹，只是婢女的胡芮则为小小绿叶，更不必说艳书本就与纷雨定有婚约，郎才女貌，无可挑剔的天作之合。
正因不愿每日看到他们双宿双飞，胡芮婉拒当艳书的陪嫁侍女，恰好十岁的雪姬作为浴才选中的未来太子妃入宫，胡芮便有了新主子。
不管是玉女宫一脉的姬尊貌似注定的早殇命运，还是胡芮自己忍不住的背地诅咒，艳书婚后一年死于难产，只活了十五岁。而比她大三岁的丈夫纷雨的所有生命力，也在这年随爱妻香消玉陨被全部夺去。
自那以后，伤心过度的纷雨放纵自我，吃喝嫖赌抽成了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支柱，一时沦为京城最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最终在其子漩涡尚十四岁时死去，从当年的天之骄子沦为被戳脊梁骨的笑话……
“纷雨公子自艳书姬尊亡故后就自甘堕落，连浴才天皇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拿这不争气的女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五毒俱全不说，还成日泡在诸如藤泽宿等花街柳巷中逍遥自在，甚至和京城第一花魁漩涡水丽市勾搭上，以致那个心气高的美人儿竟心甘情愿为他生下个私生子，哀家记得叫个……”雪姬面露惋惜，言语间却有意无意地瞄向身旁正聚精会神听他们对话的胡芮。
说起“儿子”一词，雪姬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戛然中断的语气像引导本心绪尚在策马奔腾的胡芮一个踉跄缰绳脱手，整个人惨烈地摔下来，跌成粉碎性重伤……
“回禀太后，他叫池雪，漩涡池雪。”玄休看了眼明显失态到直扑倒自己面前的胡芮，移开幽邃的眸子蔓向胡芮身后雪姬那张反而平静无痕的冷清雪颜：“……算是漩涡尚大人同父异母的弟弟。”
漩涡尚正是纷雨和艳书的独子，纹森的外甥，元朔的表哥，比后者大十岁，现已是大纳言②。
他虽年轻却做事干练，在朝中颇具威望。因血缘关系同其左大臣家族一样，忠于他外祖父浴才天皇、舅父纹森天皇、表弟元朔天皇所代表的中央玉女宫一脉的统治，也是深受雪姬信赖的心腹之一。
“池雪？雪？嗯……和哀家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嘛。”雪姬轻抚自己雪白的面庞，沉眸玩味地嚼着这个名字：“不过，哀家可不觉得自己的心像人畜无害的白雪般纯净无暇，一尘不染……”
长时间望着雪姬犹然昳丽的美貌，看得失神的玄休不禁眼波颤颤，肥起胆子对这位他平日根本不敢以堪称“观赏”的眼神去亵渎的尊贵女子，道出他深藏心底的肺腑之言：“太后国色天香……容颜胜雪！”
见雪姬非但不恼还妩媚勾唇，一个蝶然飞扬的眼角定格成钻石正熠熠闪耀的光芒，玄休越发胆大起来，竟越过胡芮膝行至雪姬面前，虔诚得像拜服于神明下的信徒：“单凭这一点，没人比您更配得上‘雪’字！”
雪姬微微朝后倾，扫了眼正以贪婪的眸光投向自己的玄休，顿觉强烈的不适。
她冷下脸，倏地提高嗓音，削成一条锋芒毕露的荆棘：“照这么说，能让你看上的池雪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少年。”
“论样貌确实比小女孩儿都可人，但是……”迷恋雪姬的美丽，玄休忘却该有的胆怯及拘谨，狗一样凑近脸色不善的雪姬。
他放肆地上下打量明显目露嫌恶、隐忍不发的雪姬，不怕死地幽声暧昧：“……他比不得您圣洁高雅，是个十足肮脏的小鬼哩。”
“够……够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突然，早按捺不住的胡芮上前横插在雪姬与玄休之间。
她背对此时更不愿面对的主子，狠狠揪住玄休的僧袍衣领，通红的双目猎猎喷射出灼人的火焰，并涌流鲜烈的血水，像发狂的母兽：“你这老畜生把那孩子……”
“冷静点儿，那小子无非是玄休的‘小宠物’罢了。”雪姬从胡芮身后幽风似的左右穿行而过的言语，像妖魔伸出两条滑腻腻的长臂，紧紧缠住情绪激动的胡芮。
为这股寒意刺激，胡芮惨笑一声放开玄休，双臂环住自己身体上下窜动，似要剥开无形的魔臂，看着很诡异：“那孩子……这老秃驴口中的‘肮脏’……您口中的‘小宠物’……”
“胡芮嬷嬷息怒，让孤苦无依的池雪当贫僧好吃好喝伺候并疼爱的‘小宠物’，总比当寺里那些残废的和尚要好些吧。”玄休由于雪姬的默许壮了胆，笑嘻嘻地看着神情悲愤的胡芮，眉毛下垂，嘴角上扬，笑得很虚假、更恶毒。
“你这老变态！！！王八蛋！！！我杀了你！！！”胡芮读出玄休对自己的暗嘲，及雪姬给与他支持的小人得志，大力掐住他脖颈，横下心要宰了这道貌岸然的老混蛋。
皇居宫女出身的胡芮也为护主接受过女忍者训练，与她窈窕身形不相配的惊人力量，令玄休一个大男人难以抵抗，憋红脸对一旁毫无动容、俨然看戏的雪姬求救：“太后……快救贫僧啊……”
雪姬抿唇淡笑，拿起蝙蝠扇并展开。
她闭上赤眸扇了一小会儿，才慵懒地合住并睁眼，觉得胡芮已替她出气完毕：“行了胡芮，哀家允许你去浅草寺见见那孩子。况且这臭和尚留着还有用，放他一条狗命。”
一听到自己能见那个从未谋面，却是他另一个儿子的漩涡池雪，胡芮当即丢开一滩软泥般的玄休。
她猛地转首，看向背后雪姬的目光锋利如刀，冷冰冰地割在主子笑容渐薄的容颜上：“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可怜的池雪在浅草寺被这人渣折辱？”
这是几十年来胡芮为数不多的对雪姬称呼为“你”的第二次。
第一次即今年的6月25日夜晚，纹森逝世的十周年忌日。
她们主仆敞开心扉，放下身份差距承认积淀多年的姐妹情。她还把雪姬称为“雪姬妹妹”，雪姬亦把她称为“胡芮姐姐”……
那时，她真感觉雪姬就是艳书的再世！
奈何雪姬终究和艳书不同，她歹毒冷漠的心肠确同她自己所言，并不像她的名字般纯净如雪。
“那又怎样？知道了并不代表哀家必须救他。不幸的人多了去，熬不过轻易死了的，也不是什么值得活下去的废物。”雪姬翩然起身，迈着莲步穿过半跪于地的胡芮，最后一足踩在玄休那只套着玛瑙佛珠的手上。
她含笑刻意让玉足碾压，使玄休破开嗓子爆发出痛苦的喊叫，又因对上她阴沉的眼睛赶紧咬唇抑制，只断断续续从喉咙中闷出些低弱的呻.吟，听着惨烈极了。
胡芮慢慢起身，同与她身高差不多的雪姬保持平齐高度，握拳怪笑：“您就是这样看待人命的？母仪天下的玉女宫雪姬太后？是我漩涡胡芮眼瞎！看错了你这个毒妇！还把你当作艳书……”
“与其毫无意义地质问哀家，不如去浅草寺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完美’男子，在外头风流快活后遗下的小野种吧。”雪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力踩着足下玄休的手。
她丝毫不减力道，像要把血肉之躯夷为平地：“再说了，哀家要是那位红颜薄命的大姑子，无论生死，必得杀了背叛自己的狗男女及孽种。”
“哈，果然呀……”胡芮闻言，倒像因恍然大悟嗤笑着。
她把眼前的雪姬从头看到脚，闪着锐光的视线要把其看穿个窟窿：“几十年前，令尊零无宫核威亲王背叛令堂的行径，时至今日都深刻地影响着您，让您不仅憎恨那些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亦厌恶那些无辜的私生儿！”
胡芮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弘徽殿，留下殿内色变的雪姬，乃至瞅准时机意图把手从雪姬脚下抽离的玄休。
“急着死哪儿去！”感受到足底同心底相仿的流失，雪姬看也不看恶狠狠踩住玄休才稍稍脱离的手，另一足踢开那串泛着暗红色光芒的念珠。
玄休愈发面如土色，呼吸急促，灌着水层的双目绝望地看着那串佛珠脱离自己，像发病般在地上扭动身子，凄声哀求：“太后……救……救命呀……”
“简直和毒.瘾一样，朱雀宫一脉侵心兰的剧毒发作起来可真爽快啊。”雪姬移步，拾起那串玄休始终够不着的佛珠。
她眄视着那癞皮狗，秀眉间积聚着化不开的阴云，缭绕在四面环海的孤岛周际，眸子里散发着鬼森森的寒意：“十四年前哀家派漩涡尚暗杀朱雀宫德彦亲王后得到侵心兰的秘方，以此研发出的缓解药，会定期通过这串佛珠好救你贱命。”
见玄休急切地爬起，雪姬把珠子举高，霜白的素手悬着那缕莹红色，像溅在雪上的血于阳光下流彩：“……和以前的老规矩相同，就看你这条自作孽不可活的臭狗，接下来对哀家之命的执行情况。”
【注释】
①艺伎：一种日本表演艺术职业，产生于17世纪的东京和大阪。最初的艺伎全部是男性，游走在京町界外，俗称町伎，主要在妓.院和娱乐场所以表演舞蹈和乐器为生，18世纪中叶，艺伎职业渐渐被女性完全取代。艺伎业是表演艺术非色.情卖.身，行业规定艺伎从业期内不得结婚，否则必须先隐退。
②大纳言：日本太政官制度下设立的一个官职，是第四等级的次官，相当于中国封建王朝时期丞相的槐门属官。官位相当于三品、四品，最高至正三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