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甄善玦——你混蛋!”阿残颤抖着,终于厉声尖叫,一边抓过手边的茶杯便猛向他砸去。
他、他竟真可以对容初下手!那可是他真正心爱的人啊!他究竟在图什么?!他把她喂成了嗜食人血的魔鬼,十几日不食竟还会发病!他竟也是那样的药人么,那样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到可以负了所有人?!
阿残撑着义肢站起来,踉跄着走向柜架,一边哭喊着,一边胡乱抓过架上的东西便用力向他砸去。
“你是禽兽,你丧心病狂!我这样信任你,我这样信任你——你把容初还给我!”她声嘶力竭地叫骂着,却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地……
她明明嫉妒容初,明明巴不得善玦只陪着自己,巴不得容初永远消失。
可她知道,容初是这个不堪故事里最美好最纯洁最善良的角色,才貌倾城,且恬退隐忍。然而她又不愿意相信,她放在心头第一位的这个男人,会是最不堪的那一个。
她几乎要忘了,他所杀的那三百三十一个女人的鲜血,是尽数化在她自己的腹中。
而她叫骂,她用各种物件砸他,他却只挂着不再温暖却始终太轻太轻的笑,不还口,更不还手。他毫不躲闪,那笑容竟有几分凄冷。
她第一次见识了他的泪水,原来也是一样的透明而锋利,刺得人心疼。
为什么你要哭啊,善玦?为什么你不去当那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恶最该消失的那一个。若不是为了她,为了解她体内那残酷的毒,他又怎会背负人命,甚至对未婚妻下手?即便那药毒本就为他所种——
若这世上从未有过贾嫣,这一切,便都不会有了,不是么?
她不堪重负,终于跌坐在地,垂下头无力地抽泣。
阿残听见极其沉重的脚步,心下有些不安。她抬起头,看见他一步步稳稳走来,手中握着那只白玉小匣。她顿时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慌忙支着身子后退,却重重撞在了木楼壁上。
“不、不要……不要!”他还未近身,她便已脱口尖叫。
我已是罪人,我已是罪大恶极的罪人,别再让我“吃药”,别再让我——万劫不复!
而他面无表情地单膝跪下来,从小匣中取出了一枚血红的丹丸。璇桂草的芬芳扑鼻而来,那圆润的血红的丹丸在他指尖几乎要生出光来。
“阿残……过来,别怕。”阿残看见他的唇开开合合,听到的却是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的、容初那温柔的安慰。
“都好了。”阿残想起容初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想起她眸中溢出的柔波。此刻,那句强颜欢笑的安慰又翻至她耳边,依旧是那样哄骗着她,企图让她心安。
而她知道,面前的他不过说了两个字。
吃药。
容初昔时淡淡的微笑仿佛璇桂草那雪白的花朵盛放在她眼前,却极浅极朦胧,弹指间便被自己眼中的潮水推远。
善玦强行将那丹丸喂来,阿残哭喊着乱挥舞着双臂挡开,只叫着要容初回来。
原来泪水可以这样滚烫辛辣,而他的面容在她的泪光中几乎溶解。
“啪——”猛然间,一记耳光砸在粉嫩至极的颊上,震碎了千万道晶莹的泪痕。
“你以为我不愿她活下去么?!她是月玘之心璇桂之身,是根治你赐你新生的唯一解药!我一辈子都在赎罪,你怎么就不能宽恕我?!”
十年了,第一次。
他第一次用这样狂躁的语气。
第一次,他气急败坏出手相向,起落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亦是一怔。
尔后,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颓然瘫坐在一边,疯狂地大笑。
他笑得撕心裂肺,那粒丹丸紧紧握在手心,几乎要被他握碎。
“她是为你而死的……她是为你而死的!可是……可是你的伤是因我而起,而我到贾家庄亦是为了……哈哈哈哈哈,命轮实在无理取闹——这就是命,这就是命!”他自言自语着,时而咆哮一般,时而又像畏罪孩子的嗫嚅,“她为你而死……我也要死的……这罪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赎……哈哈哈哈哈,由我来赎,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阿残丝毫没有感觉到脸颊上的疼痛。她只是怔怔地,听着他疯子似的语无伦次,几乎捡不回自己的神志自己的心。
解药?她到底中了什么残忍的毒,竟要以人命相解?
赎罪?这十年的朝夕相伴悉心照料,只为赎罪?
宽恕?要她宽恕的是什么?她又该如何宽恕?
阿残看着他笑累了,垂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粒丹丸安放回白玉小匣里,又痴痴地扬着嘴角,将小匣收回贴着心口的内袋,一手捂住心口许久。他始终垂着头,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听见他用极微弱的声音,一边道歉,一边自嘲:“阿残……对不起……师父怕是疯了……哈哈哈……对不起。”
而后,二人皆是不语。
她只能在死寂中不时听到冰冷的细小的水珠落地时炸开的短暂音节,以及不知来自何方的绵长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