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破空声响起的时候,王寡妇尚在织布。
动静很大,织机便停顿了片刻,但随后织机那有节奏的“啪嗒”声便再次响起。日头不早了,要赶在冬至放学回来前忙完今天的活计。
王寡妇织机使得很娴熟。她有双巧手,那是她还在当姑娘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嫁人后那双手上逐渐布满老茧,但还是巧。
娴静这个词儿用来形容一位村野妇人显得颇不合时宜,尤其那妇人还是位悍妇,有张能骂得江河倒流、死人蹦跶的嘴。
好在此时的她是闭着嘴的。她的嘴抿着,有些发干,嘴角的细纹蔓延出去,装点的满脸都是;面颊旁偶尔有两缕枯燥的发丝垂落下来,都被她随手收拢回去。
她干活的时候很专注,也不骂人,自食其力养儿养家,很娴静。
时辰又往前走了会儿,直到门外边渗进些夕阳,织布声才再次停止。
冬至还没回家,偶尔也是会有的,大概又是跟着左家那男娃儿在外边玩得忘了时辰;王寡妇并不是很担心,左家那孩子人不坏,也懂事。
该做饭了,等冬至回来准要喊饿。于是她理了理织机,这就准备去厨房。
大概是理的随意了些吧,织机上断了根丝线……王寡妇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她走至门外,发现村中竟空无一人,细听后发觉村头有人声喧哗。一丝不详隐约自心头升起,于是王寡妇的步子加快了些,急忙往村头行去。
…………
……
“这就走吧。”华服中年男人说道,尚在昏迷中的王冬至此时由蓝衫青年抱着。见师父开口,四名荡苍山弟子自然无甚异议,皆点头应诺。
“等一下!”
“仙人留步!”
眼见王冬至要被带走,两声叫喊同时响起。
左离有些讶异的看向陈员外,另一声呼喊正是出自他口,有那么一瞬间左离还以为陈员外跟自己一样,是不想王冬至被不明不白带走,随后他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见仙人停步,陈员外连忙将儿子交由他人照看,自己则毫不迟疑的跪倒在地,上来就是三个诚意十足的响头,抬头时额上见灰,还磨破了些油皮。
“何事?”依然是蓝衫青年出列,站在陈员外身前,居高临下问道。
“恳请仙人将小儿收入门下,小人愿为诸位仙人立庙塑像,每日供奉参拜!”
“免了,我等不靠香火愿力修炼,况且我荡苍山也不缺端茶送水的庸才。”
蓝衫青年拒绝的很直接,说完便想转身。
眼见仙缘无望,陈员外大急,咬一咬牙,那股做生意时的韧劲上来了。他本就是卖货郎出身,凭的就是一身死缠烂打的功夫,这才拼出如今家底。
“仙长莫急着走,只要能让小儿拜入仙门,我愿将所有家财尽皆赠予仙长……”
这陈员外始终还是凡人思维,他幼时家贫,尝尽穷苦,于是从当时起,在他眼中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就是这“银钱”二字。然而可惜的是,人间财物对修仙之人而言毫无价值。
他急着要去拉住蓝衫青年,却一把拉了个空,愣神片刻间那袭蓝衫已远去数丈。
“仙长,等等啊仙长……再试一次,让我小儿再登一登那青石阶啊……”
陈员外刚追逐两步,一袭黑衫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满身铜臭,不知好歹!”林凌面色冷然,抬起了右手。
“师弟?!”蓝衫青年皱眉回头,连忙出声喝止,然而还是晚了一线,林凌已然挥下右手……
“哎?”
当一滩血迹溅射到左离脚边时,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两条人腿从陈员外身上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变成了无生机的肉块。
大量血液这才开始喷洒,伴随着陈员外撕心裂肺的惨嚎。
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妇女尖叫,还有几位壮年男性连忙往这边跑来。
“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能做出这种事呢?”左离愣在原地,看着丢了双腿的陈员在地上惨嚎打滚,这场景让他胃部的翻涌难以压抑。
就算两世为人,这也是左离第一次近距离目睹这种血腥场面,小腿肚转筋似的发软。
“凌儿!别干蠢事!”中年人有些愠怒的喝骂一声,程度却也仅限于父亲教育熊孩子时的不满。
“真是个傻子…”白衣女子不屑一笑,她平时本就看不惯林凌,见他被师父喝骂,心里边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杀伤一个凡人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若此事是由一位“正修”之士干的,传将出去终究不太光彩,会有些风言风语不提,主要是怕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荡苍山交友甚广,仇敌却也不少。
“别让人死了!”中年人怒斥道。
林凌心中略有不满,认为自己只不过对这凡人稍作惩戒,师父观念迂腐,过于小题大作了。
然这份不满自然不会流露出来,林凌只是低头应诺一声,回头便要帮那正满地打滚,状态凄惨的陈员外止血。
这时恰好跑过一只黄狗,估摸着是嗅到血腥气了,便在陈员外那两条断腿处低头嗅个不停。
林凌见此情形,一个他自觉有趣的念头便油然而生……刚好可以尝试一番掌握不久的移花接木之法。
村人急着救治陈员外,自然是无人去注意那几个仙人动向的,好几名面带怒色,想要前去理论的村中青壮都被李夫子一一拦下。
场面杂乱间,唯独左离始终注意着那几名仙人,毕竟王冬至还在他们手上。
于是左离便目睹了接下去发生事件的全过程。
他看到那黑衣青年走向那条村里人养的黄狗,以手为刀,寒光一闪间,黄狗便呜咽着倒地了,它被卸下了两条后腿。
左离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炸,周身寒毛竖起。他好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了……
“碍事,都闪开。”林凌不耐烦的呼喝一声,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围着陈员外的那几名村人便被直接震开。
随后发生了让所有人心生恐惧的一幕。
哀嚎声渐低的陈员外觉得自己快死了,周身力气都被抽干一般。
原本如此,但突然他就感觉不疼了,下身也有了知觉,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陈员外勉强着睁开眼,哆嗦着嘴唇看向腿部,那里有两条短小的肢体正在抽动着,并逐渐开始听他使唤。
那是两条狗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烈刺激之下,陈员外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始作俑者林凌则哈哈大笑,觉得有趣之极。
中年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头疼,看来无法突破至金丹境一事对林凌影响颇大,乃至于心境受损,性格都有些极端起来。
“真是胡闹,回山禁闭三月,到时你自己去刑律堂领罚吧。”
“是,师父。”闹够了的林凌低头领命。
“冬至?冬至!我的冬至!”远远的又有呼喊响起,一名妇人发了疯般朝着这边跑来,正是王寡妇。
“奇了怪了,还真就行不让走了呗。”林凌有些不耐烦起来。
知道厉害的村人连忙好心拉住王寡妇,想阻止她上前。也不知王寡妇哪来的力气,好一番抓挠撕咬后,才勉强被三名青壮制住,只是哭喊叫骂声始终不断。
“我的儿啊,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把我儿子还给我啊!”
左离叹了口气,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稳稳心神走到了荡苍山众人面前。
“冬至还能回来吗?不然他母亲只能孤身一人了。”左离仰头问道。
“荡苍山不忌探亲。”没想到回答左离问题的是那位领头的中年男人。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比先前更加强烈,更加无法摆脱。
先前左离上青石阶时造成的流光异像始终让中年男人耿耿于怀。
但哪怕以他的道行,也并未看出眼前这名八岁孩童有何特异之处。
一阶始终是一阶,但这份敢过来问话的胆色却是不差,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如果天资再高些就好了。”中年男人稍感可惜,但实际挖掘出王冬至这块璞玉已属幸运。
“当真?”左离松了口气,觉得情况也没那么糟糕。
“自然当真,只要本人愿意,随时都可回家探亲。”
本人愿意?冬至当然一百个愿意。
左离对此很有信心。
…………
………
荡苍山的人走了,冬至也被带走了。
王寡妇跪坐在原地,嚎啕大哭。
左离喊来父母,帮着好一番劝慰,劝到天色全暗王寡妇才回了家……
陈员外醒来后看了眼自己的腿,转眼又晕了过去。
小胖子醒来后看了眼自己爹爹的腿,晕的比自己爹爹还要快。
村里蒙学停了课,过了两天才重新恢复授课,李夫子神色如常。
土庙村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甚至比以前还要宁静些,很难听到王寡妇骂街了,现在她只是个失魂落魄的可怜妇人。
左离有些担心冬至了,也不知他跟着那些仙人能不能讨得了好。
其实左离并不觉得那些人是什么仙人。
只是一群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