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沈君离的坏名声,沈允沐心狠手辣的狠厉作风似乎更要使人觉得害怕。
“裕王爷说笑了,京城之中,没有人不认得王爷,虞翎自然不是例外。”她站直身子对视于他。
裕亲王,是过世的玉贵妃独子,十三岁便替皇上领过兵,作为虞翎父亲的副官收复了昌云国。
母家衰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生存下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可是沈允沐却做得很好,他不光活的很好,还成为了手握兵权的第一位皇子。
他狠辣无情,手腕强硬,十五岁的年纪却处处透露着与年纪不符的老练和沉稳。
虞翎不怕他。
上一世不怕,这一世更不怕。
沈允沐见过掐媚笑迎的女人,见过婉转承欢的女人,见过倔强活泼的女人,也见过娇柔似水的女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不怕他的女人。
可女人就是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沈允沐都不会太放在心上,他冷漠撒手将她推开:“还没有贺过虞小姐头彩之喜。”
虞翎福身谢过,起身时越过沈允沐的肩头,看到了从帷帐里走出来的沈君离,和追着沈君离出来的南宫天骄。
南宫天骄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小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娇憨,她塞给沈君离一个东西,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沈允沐也回身冷眼看着这一幕,他对于这样儿女情长的画面感到好笑:“幼稚。”
虞翎不能评判他话里的对错,真切的爱慕一个人的欣喜,是藏不住的,会从眼睛里,从肢体上,一点不落的暴露出来。
她也很羡慕南宫天骄还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不用畏手畏脚,也不用瞻前顾后。
远处跑来一个侍卫,探脑找了半天,沈允沐从帷帐后挪出来一些,他才瞧见,赶紧跑过来单膝跪下,抱拳复命:“王爷,宴席散了,皇上正在找你。”
“知道了。”他撇着眉往前走,没有给虞翎一点表示,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虞翎望着他的背影,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窒息的疼痛感。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摒弃了最后的一丝犹豫。
婧怡扶着她回到毡帐里,简单的梳洗后,虞翎躺下歇息,外边的火把被风吹的闪烁,走过的侍卫脚步声规律整齐。
这一夜睡的不太踏实,虞翎天蒙蒙亮便醒了,不愿吵醒一旁困倦打盹的婧怡,她自己穿好了衣裳便出去了。
火把已经熄了,残留在地上的痕迹还冒着细烟。
不远处一阵骚动,她听见很多人牵马的动静,和沈允沐不耐的训斥声:“动作都利索些,皇上要提早回京,这般碍手碍脚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沈君离从一旁的毡帐里走出来,他看见虞翎,扬了扬眉,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沈允沐那边去了。
看来,皇上要赶着回去,太后起得晚,女眷们只怕还有几个时辰才会出行。
这样也好,避开他,不再与他有过多的交集,是最好不过的。
虞翎准备转身回毡帐里去,沈允沐却骑马过来看见了她,这下子是避不开了,虞翎上前给他行礼:“王爷您,慢走。”
沈允沐坐在马上低声应了一下,便一扬马鞭疾驰而去,并不在意这样的举动是否会伤到了虞翎。
皇上走了一个时辰,太后便起驾回銮。
虞翎回到自家府邸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婧怡已经快要累的趴下了,今年的围猎格外的草率,既没有在毅德别庄小住半月,也没有安排别的活动。
皇上还走得更为匆忙,虞翎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王氏更深露珠的赶来她的闺房时,虞翎已经躺下了。
婧怡跑去开门,王氏只身一人前来,神色凝重。
“母亲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明日再说不行吗?”虞翎觉得奇怪,搀扶王氏坐下。
王氏锁着眉长长叹一口气:“翎儿,太后派人连夜送来懿旨,为娘的心里,不踏实。”
说罢,将手中的懿旨递给虞翎:“太后恩典,宣你明日入宫觐见,要赏你围猎的头彩,可是太后又何须这样着急的宣旨,闹得阖宫不安,满城皆知的,也不叫你亲自接旨,我心里啊,总觉得慌得很。”
虞翎心中片刻就有了计较。
太后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
翌日午后,进宫觐见。
虞翎特意穿上那件鎏金褶裙,只带了婧怡在身边。
入冬的秋日天气却格外的晴朗,只是扑在身上的风凉飕飕的,婧怡特意给她系上一件披肩,仔细的嘱咐她不要受了凉。
马车缓缓的向着皇宫而去,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头烘托出一片盛世太平的表象。
马车停在西偏门外,太后宫里的小宫女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看见虞翎从马车上下来,赶紧过来行礼:“姑娘可来了,奴婢给姑娘带路。”
说完之后,又瞧了瞧跟着虞翎的婧怡,抱歉的对她笑笑:“太后说只带姑娘一人进去便可,不用别人跟着。”
婧怡气结,正要上去跟那宫女争辩一番,虞翎将她拦了回来。
太后不要她带人,和传话宫女争论有什么用,平白让人觉得她虞家小姐跋扈的很,只会让太后更厌弃于她。
“你就在这里等我。”
“小姐!”婧怡有些急了。
“没事,我很快便出来。”虞翎小声安抚婧怡,她知道婧怡担心她的处境,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安全的。
皇宫内只能步行,敬慈宫离西偏口还有好长一段的路要走,一路走来,虞翎都不敢抬头,石棱子铺的道路走起来咯得脚心窝子疼。
还好转过了一个弯,过了一个偏门后,毒辣辣的日头被墙檐档了去,那小宫女在前方闷声走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脸色。
到了敬慈宫宫门口,她才面无表情的回过身来,微微福了身:“姑娘且在此恭候片刻,奴婢替姑娘通传一声。”
虞翎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着,脑门上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敢随意去擦。
敬慈宫外的汉白玉石面光洁齐整,来往的宫人都在偷偷的瞧她,虞翎感受到这样探索的目光,却把腰挺得笔直,没有动过。
皇宫庄严肃穆,她从前不爱来,觉得拘束,即便是来了,也总是不好好地守规矩,教习她礼仪的嬷嬷还被她气得大病了一场。
虞翎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重生之后,她也学会想从前了,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可笑,在这些人精似的嬷嬷姑姑眼里,她的那些恃宠而骄的小把戏,确实不够看的,让人笑话。
敬慈宫外鲜有人逗留,怕搅扰了太后的清休,反而显得她这个站了许久的小姐刺眼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故意要给她个下马威,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敬慈宫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双精致的蜀锦鞋在她身边停了停,虞翎听见一声轻微的“咦?”
声音一闪而逝,却是说不出的好听。
“这是。。。”
身旁一个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来,像只猫一样,虞翎不由自主的抬头飞快的晃了一眼,瞧见一张打扮得精致姣美的脸。
“臣女虞翎,拜见淑妃娘娘。”
围猎场上,虞翎见过这位名誉京城的杨淑妃,传言淑妃有沉鱼落雁之资,虽然生育后显得有些丰满,但容色上的确是一等。
杨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伏在她耳边低低声的说了句什么,她面色上没有什么波动,倒是格外的多瞧了虞翎两眼,走之前还特地的关照虞翎多说了一句:“太后慈悲,不会太为难你,你且宽心。”
虞翎倒是没想到性情淡泊的杨淑妃会额外跟她说话,因着心里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福身恭送淑妃的时候格外的诚心,直到淑妃的仪仗走远。
柳安姑姑出来传她的时候,虞翎的脚已经站的有些发麻了,汗水浸透了两鬓也没有随意擦去,手里的绣帕被攒的皱巴巴却还算得上是仪容得体,柳安姑姑肃穆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原本以为将门的女儿不识大体,今日看来,还是颇为乖巧懂事。
她却一直没有抬头,不敢抬头。
那个卧在金丝镂空软榻上的慈祥老太太对她来说陌生又敬畏。尽管重生,但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她面见太后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
这是第一次单独被太后传召,天威的强硬,皇权的难测,她体会的实在很深。
“虞家的丫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敦肃沉默了一会儿,说话的语气淡的听不出什么波澜来。
“臣女虞翎,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
太后不发话,她是万万不敢起来的。
敦肃又沉默了,这真是她们口中那个放肆无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吗?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她顺从地应声,慢慢仰起脸。
敦肃打量她许久才收回目光,端起茶来品了一口又搁下了:“茶是好茶,就是泡的久了,浮躁的很,没有那股子清冽味儿了。”
柳安姑姑笑着回太后的话:“太后要是觉着不好,换一盏新砌的便是了。”
敦肃闻言才笑着颔首,扫了一眼还跪着的虞翎:“行了,起来吧,给虞家小姐赐座。”
“谢太后恩典。”虞翎坐在侧旁小宫女搬上来的小花墩上,盘算着应该怎么开口。
谁知道还是敦肃先话起了家常来:“皇帝昨日席间便跟哀家说起,你的恩典要哀家来赏,左不过是些女儿家的事,原本皇后来赏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皇帝觉得,国公府早已是加无可加的尊荣,坚持由哀家来给虞家这个脸面要更加的圆满一些。。。”
虞翎听懂了太后的话。
太后原本是不想接手这个事的,只是因为皇上的坚持,才不得已接了下来。
虞翎还从太后的话里,听明白了皇上对国公府的忌惮。
手握兵权的虞家,的确早已是加无可加的富贵尊荣, 弥夏国内安定,皇上这些年一直在计划着对外出征扩张国土,虞家的用武之地尚在,所以一定要给她这个虞家小姐的赏赐一份体面。
太后听明白了皇上的话,虞翎也听明白了太后的话。
只是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一切阴谋利用和精心算计没有必要摆在台面上撕破脸皮之前,粉饰太平,最为要紧。
“太后亲自赏赐,是虞翎的福气。”
上一世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嚷着要嫁给沈允沐的时候,太后会是那样的态度。
虞家的权势,再加上一个手握兵权的狠厉皇子,夺位逼宫都是有可能的,太子的设立形同虚位,任凭是如何开明的皇帝,也难免会生出杀心来。
这一世,她才清楚,沈允沐为什么要来招惹自己,为什么要许诺娶她,环环相扣的设计,不过都是为了虞家助他登上帝位。
“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敦肃心中清明,虞家什么也不缺,虞翎的恩赐,只能从婚配下手了。
可是她偏偏不要主动赐婚。
她就是要听虞翎亲口说。
亲口说出虞家的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