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清河县的一条山路上,一个白衣少年正在蹲下身查看他那匹跪坐在地上的马。
少年未冠,十八九岁,身穿的白衣绣着银线,显然是一位富家少爷。白衣与他那白皙如象牙的皮肤相映,更显他的俊逸,也令他那本来就出众的五官彷如发亮。他眉如墨画,眸带柔光,鼻子高挺,俊美异人。少年手执一把玉骨折扇,温文尔雅,风采照人。
马的小腿被一个捕兔器夹中了,鲜血染红了纯白的毛,痛得牠嘶嘶大叫。少年眉心扭动,把那捕兔器撬开,俯身仔细察看了一下伤口,然后从怀裡掏出方巾,温柔的把马腿包扎了。
不过,看来这马三天两日不能走了。
白衣少年扶了一下额,正打算弃马而行,一辆载着禾草的牛车经过,上面坐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
“少爷,你的马怎麽了?”驾着牛车的老汉停下了车。
“马受伤了。”少年闻声声抬起了头,礼貌地对老汉说。
“少爷是要去哪儿?”老汉问。
“安平。”少年回答。
“少爷要去京都?这裡离京都甚远,走路至少要花个四五天。要不这样,我们正要去槊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可以载你进城,你在城内再觅车马吧。”老汉热情地说。
少年点点头,露齿一笑,在三月的阳光下,特别的朝气明媚。他谢过老人家,扶着牛车后座的梯架,轻轻的跃上了车。车上的老妇抱着孩子,朝他微笑,少年也点头回礼。那小孩紧捉着老妇的衣袖,直勾勾地瞪着他,也不说话。
牛车在山路上慢慢地向前走,少年侧头望向车外,但路上只有杂草木林,也没什麽好看的。这时,老妇打破了车上沉默。
“少爷是京都人吧?”老妇问。
“是的。”少年回头,柔声地回答。
“来清河县旅游吗?”老妇问。
“不是,在下是来拜访友人。”少年微微一笑说。
这个少年叫路玉珩,兵部尚书路江城之子。他刚出席了他的好友,魏阳候三子温楠的冠礼。三年前,安平办了个崇华学院,让贵族和三品以上官员把未冠的儿子送去读书,美其名是培育国家新一代的栋梁,实际是陪伴当时未冠的太子读书。路玉珩与温楠就是在学院认识,虽温楠在学院的表现不如路玉珩优秀,但他为人风趣开朗,与路玉珩相见甚欢。同窗半年,两人成为了至友。
“这样啊,那公子来过槊城吗?”老妇接着问道。
路玉珩摇头,问道:“没有,不知有什麽地方名产呢?”
“槊城啊,有三宝。云香白桃,滇林茶酒,花仙邀月。”老妇说。
“久闻云香白桃口感香脆,甜而不腻;滇林茶酒以珠兰花酿製,酒清花香。却不知花仙邀月又是什麽呢?”路玉珩问道。
“花仙邀月,那是一齣戏,结合了文武戏与歌舞表演,非常好看。”老妇说。
“哦?那确实是很破格的表演。”路玉珩点头说道。古今演出,一般都是唱文戏打武戏,或是以琴音伴舞蹈,甚少听闻把两者结合。
这时那个小孩拉了拉老妇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奶奶,我要听花仙邀月的故事。”
“唉奶奶不是前天才讲过吗?”老妇无奈地看着孩子说。
“我要听我要听。”小孩撒着娇说。
“好好,我说。”老妇轻轻地拍着小孩的背,开始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条村子裡,有一个农家少年名叫容月。容月的父母早逝,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弟弟。家裡穷,容月一边要下田工作,还要一边辛苦地养大年幼的弟弟容季,日子苦的很。但是容月心地善良,总是喜欢帮助别人,因此村里人都很喜欢他。
一日,天空下起倾盆大雨。他焦急地赶下田,拉起雨帐,盖着他的农物。就在田边,他瞧见了一朵不知在什麽时候长出来的白牡丹,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花茎也快要折断了。容月心有不忍,就也在白牡丹上拉起了雨帐。
几天后,容月的门前来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原来她竟是那日那朵白牡丹所化成的花仙霜霖。霜霖本是天宫仙子,那天因为误入凡间,受了重伤,才会露出了牡丹的原形。要不是容月那雨帐保护了她,她早已元神俱毁。为了报答月晨的救命之恩,霜霖以身相许,还为他诞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兒子容子悦,两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是,当王母娘娘得知天宫仙子私自下凡,还与凡间的男子定结姻亲后大恼,派了天兵神将把花仙霜霖给捉了回去。这相爱的两人在离别之前,霜霖送了容月一颗金丹。这颗金丹能变出黄金,所以不久后,容月就成了一个大财主。
很多年过后,容子悅和容季都已长大,但容月的身体日渐虚弱,想把金丹传给善良纯朴的容子悅,让他继续管理家中的生意。可是,他却不知引来了自己弟弟容季的妒忌。原来,容季长大后,竟成為了一个心机算尽的小人。为了夺得霜霖留下的金丹,竟受蛇妖蛊惑,计谋杀害容子悅。
幸好,花仙霜霖及时和众天宫仙子从天而降,原来她一直在天上默默守护容月与他们的儿子,最终感动了王母娘娘,恩准她下凡。在一众仙子的帮助下,容子悅杀死了蛇妖。为了惩罚阴险毒辣的容季,仙子把他化成了花肥滋润大地。容月把金丹送给了儿子容子悅,然后牵着霜霖的手,脚踏彩云,一同飞仙去了。”
老妇说完的时候,小孩已经睡着了。
路玉珩微微嘴唇上扬,说:“这可真是个凄美的故事,我卻从未听闻。”
“少爷,你到了槊城一定得看这花仙邀月,这戏半年前才开始演的,现在每个戏馆都抢着演。不过说到槊城最好的戏馆,一定是百乐街的闻香馆。只可惜我们家穷啊,付不起闻香馆的票钱。”驾车的老汉插嘴说道。
路玉珩微笑不语。
路玉珩并不打算告诉两人,其实这是一个兜着弯咒骂九王爷和右相的故事。
太子与左相,九王爷与右相,两派相争之事朝中人人明瞭,不过真实的情况,却与花仙邀月的故事相反。
当今圣上濮阳司晨的只有四个儿子,太子濮阳子千刚过冠礼,不经世故又飞扬跋扈。但二皇子身患绝症,其他皇子还都未满十岁。而九王爷濮阳司庭只比太子年长五岁,又与皇上为同母所出,自小深受皇上宠爱,秉节持重、精明能干,甚有帝王之风。近年皇上身体日渐衰弱,朝中重事都交由九王爷代理,看是有意把皇位传给九王爷。
不用说,百姓听多看多花仙邀月这样的民间故事,又不懂朝中之事,慢慢就会误以为九王爷是有意争权夺位,不得民心。得益者,自然是太子与左相。
左相叫徐锐,是太子的舅舅。十多年前他的姐姐霜妃只是宫中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只不过因前左相沈进君联合都州将军蔡建尚合谋起兵造反,诛连了前皇后沈情和沈蔡两家的九族。霜妃因爲有一个儿子濮阳子千,母凭子贵,幸运地坐上了国母之座,而徐锐有了国舅的身分,不久后坐到了左相之位。
那样,根据花仙邀月的故事,霜妃还成了仙子。一想到这裡,路玉珩不屑一笑。
只是不知道,是谁写的戏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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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又缓缓行驶了半个时辰,便到达城门了。路玉珩拜别老汉一家时,老汉还不忘提醒他记得要去看闻香馆的花仙邀月。路玉珩看天色尚早,一场来到,就去百乐街看看。
要找到闻香馆并不难,哪家戏馆门外最热闹,哪家就是闻香馆。路玉珩走到闻香馆时,戏已演了一半,刚演到月晨的儿子对战蛇妖的武戏。
路玉珩在门口付了票钱,但馆内的人实在太多,他好不容易才在一角找到个空位,同桌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人腰间配剑,看样子应该是武林中人。路玉珩静静地坐下,其他人也没多留意他,目光都在聚集在戏台上。台上那个正在演蛇妖的人武艺不低,使出的轻功如飘燕,看上去好像妖魅移动,赢得台下一片掌声。
此时,馆内响起优美的乐曲,一众饰演天宫仙子的舞姬登场。每个舞姬都是花容月貌,舞技出众,而领舞的花仙却略显生硬,似是并不熟练舞步。这即引起台下争议。
“我怎麽觉得今天的花仙没平时跳的好。”
“你没注意吗?演花仙霜霖那舞姬换了个人。”
“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为什麽换人?虽说今天这个舞姬也是肤白貌美,但之前那位紫萱姑娘可是舞技出众又清秀脱俗,跳起舞来真的犹如仙女下凡。”
“听说紫萱姑娘病了,今天不能演出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可是特意来看美人的。唉,这年代,想看看美人怎麽这麽难啊?”
“我看你啊,不止想看,还想一亲芳泽,摸摸她的手啊,然后??嘻嘻。”
“就不知道紫萱姑娘做不做那种生意。”
“听说呢,真做。而且听说啊,台上是仙子,台下是妖精??嘻嘻嘻??”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但路玉珩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去去??什麽妖精啊。光天化日说这个,不怕被官兵听到捉你去打板子吗?”
“唉,魏椹和上官如燕的尸骨早就化成灰了,晋夜也灭了三十几年了,怎麽这禁娼令还未废啊?”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雁国前朝名将魏椹就是爱上了名妓上官如燕,殊不知上官如燕是敌国晋夜的间谍,在魏椹身边潜伏两年,暗把雁国军事机密传送至晋夜。结果潼关一役,雁军兵折三万,雁国国力大损,魏椹与上官如燕以叛国罪被斩首。
行刑前魏椹还在为上官如燕求情。
红颜祸水。
自此雁国禁嫖娼,违者重罚,娼者鞭八十嫖者杖一百,经营者为官者斩立决。经历了三朝交替,雁国的国力早已恢復,并于三十二年前灭了晋夜,百姓也渐渐淡忘了魏椹与上官如燕的故事。虽然雁国此后再无青楼窑子,但地下的暗娼卖买在这几年却是遍地开花,特别是起舞吟歌的歌姬舞姬,长得漂亮点的,可能都有在做暗娼卖买。
人们也是知而不语。
只时最近发生了一桩官兵嫖妓的丑闻,槊城的驻城副将张恆嫖妓被人举报,张恆在狱中畏罪自杀,最近官府巡查暗娼卖买也频繁了。
“你是不想活了吧?也不想想几个月前张副将是怎麽死的。”
“我又不当官,最多就打几个板子嘛。”
“一百个板子下来,你不死,以后也别想走路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继续看戏,看戏。”
路玉珩与那个配剑的男子没有作声,毕竟路玉珩是第一次看花仙邀月,而那武林人士似是外省人,也是第一次看这戏。老实说,演花仙霜霖那舞姬长相和舞技算是不错的了,没有影响到观赏的乐趣。
当舞姬们跳完时,故事已差不多完了。同桌那那几人都陆续起身离开了。路玉珩也不急着走,把手中的茶喝完了,再打量了一下这闻香馆,不难看得出这馆的伙伙都会武艺。
其实路玉珩也学过武。在前将军蔡建尚未被株连进谋反案时,蔡家与路家交亲甚好,蔡建尚就是教他武术的老师。蔡家腰刀出神入化,但最后蔡家满门却惨死虎刀下,自始路玉珩就不再用兵器了,一扇玉骨足而。何况,小时候曾巧遇高人,获他授得一套掌法,以路玉珩现在的武功,绝不会比武林人士低。看这闻香馆的伙计体大臂粗,又见刚才的戏子也是轻功高手,想必这闻香馆背后也是江湖人士在营运。
一盏茶尽后,路玉珩便想起身离开。刚起身,就看到刚才配剑男子的椅下,有一本黄色的拜帖,想来是那人离开时掉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五义门一年一度帮门大会的邀请函,邀请各地五义门弟兄明日午时于德芳楼商议江湖大事。
原来这那个人是五义门的兄弟。
要说江湖第一大派,行侠仗义的五义门当之无愧。要说当今武林高手,门主蔺凌峰也是数一数二。雁国五州,都有不少江湖人士慕名投入五义门下。
路玉珩本想追出去把拜帖还给那人,但那人早已走远,哪裡还有踪影。他便想,反正天色已不早,今晚就先找家客栈投宿,明日走的时候顺路去德芳楼还给五义门的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