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真正的寒寺院并不大,本来那麽是给秀女居住的其中一个院子,不过现在没有入住的秀女,显得空荡荡的,但不是特别肮脏,夏紫萱用了半刻钟就把寒寺院打扫好了。回去宣承院时,夏紫萱经过了嘉翊宫的门口,好奇地住裡宫门看了两眼。
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在她走过时也不看她一眼。棕黑色宫门是紧闭的,连接四面高牆,不知道为什麽,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夏紫萱本来只是江湖上一个小小的舞姬,每天只会弹琴跳舞,并不消楚朝中之事,太子和九王爷之事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听过二皇子身患绝症,而且命不久已。但她在这西宫打扫了几天,路过了几位后宫娘娘和公主的宫殿,每一间都感觉比这嘉翊宫宏伟华丽。
夏紫萱心中奇想,这个二皇子怎说也是个皇子,怎麽待遇却好像不怎麽好?
她最后还是没有搞明白这个二皇子是怎麽回事,不过二皇子的书童都锦却是个很友善的人,虽然品位应该不低,但一点架子都没有,扛着生病的身子,还帮她干粗活。
想必身边有这样的书童,二皇子这人的品格也不低。
第二天,夏紫萱又是重复着听训和打扫的规律,不过她今天却有别的点事情可以期待,那就是和都锦去种花。
进入璃梦院时,都锦还没到。这璃梦院在她的打扫之后,现在乾乾淨淨的,只有地上零声的落叶。夏紫萱见等着也是无聊,便拿起扫帚把地上的落叶扫到一旁,然后顺便擦了擦石几和板凳上的灰尘。
“对不起,我迟到了。”都锦又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吓了夏紫萱一跳。今天的都锦脸色好像比昨天更苍白。
“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夏紫萱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一向如此。”都锦笑了笑。夏紫萱看到这笑容,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是你到底是从那裡进来的?怎麽每次都不见你推门进来?”夏紫萱问道。
都锦指了指侧门,说:“那裡通往嘉翊宫,我从那裡进来的。”
夏紫萱兴幸她一直没敢打开那道侧门,要不然误闯了嘉翊宫都不知。
“我们偷偷熘进来,二皇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啊?”夏紫萱突然不安地说。
都锦淡然一笑,说:“我昨天问过殿下了,他说没关係,还帮我拿到了月季种子。”都锦从怀中拿出了一袋种子。
夏紫萱喜道:“那太好了,殿下人真好。”
都锦用衣袖掩住了忍不住的笑容,道:“不过这地方殿下不想让其他人来,只有我们能来。”
“为什麽啊?”夏紫萱奇道。
都锦笑着耸了耸肩,也不解释。夏紫萱便也没有问了,毕竟这二皇子的心思她也没有权力去知道。
“我们先把正事做了吧。”都锦拉起夏紫萱的右手,把袋子中一部分的种子倒在夏紫萱手上。
夏紫萱点了点头,走上一个花圃,用手指挖出一排排整齐的小洞,然后把种子放到小洞中,跟着再用泥土掩埋。都锦在后面看了看她是怎样种的,然后走到另一个花圃,学着她的做法,把种子埋到泥土裡。这院子也只有十来个花圃,两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就把种子种好,可以两人也是一手泥巴。
都锦挥动双手甩掉泥巴,一不小心竟然把泥巴甩到了夏紫萱脸上。
“啊,对不起啊金澄,我不是故意的。”都锦慌张地连忙用手去刷,却忘了手上还有泥,这一刷反而让夏紫萱的脸更脏了。
夏紫萱一怔,哈哈地笑了。她用衣袖刷去了脸上的泥,对都锦说:“不要紧,我们去井边把泥洗掉吧,一会儿也要打水浇花。”
夏紫萱和都锦来到井边,本来都锦是想帮她打水的,没想到夏紫萱却叫他在井边的板凳上坐下。
“你刚才已经劳动了很久了,坐下来休息休息吧。”夏紫萱看他脸色很差,想来他是有什麽病,只是隐瞒着不告诉她。都锦今天是第一次种花,一时高兴,忘了自己是带病之躯,夏紫萱这一提醒,他便乖乖地坐了下来。
夏紫萱把水桶扔到井裡,感觉到井水流进水桶后的沉重,慢慢把水桶缓缓拉起,然后勺了一勺水,拿给都锦。都锦伸出手,让夏紫萱把水打在自己的手上,然后都锦站起来抢过了夏紫萱手中的勺子,往水桶勺水,又帮她洗手。夏紫萱微微一笑,道:“谢谢。”
午后的阳光打在夏紫萱的脸上,她用手挡了一下阳光,水上的水珠顺着头髮流下她的脸,散发金光。都锦望着她道:“金澄,我也谢谢你。”
夏紫萱从他手上把勺子拿回,提着水桶,与都锦一同替刚埋好的种子浇水。井水打在乾燥的泥土上,马上变的滋润,散发出夏紫萱喜欢的泥土味道。
“这样种下去后,要多久才会长出花来?”都锦问,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我是第一次种花。”
夏紫萱其实也不太清楚,她只是在闻香馆偶尔会帮院子整理一下花草,便说:“一般大该两三个月吧,我没种过月季花,也不清楚。不过要是能拿点肥料来施肥,应该会长得久好。”
“我去找找吧。”都锦轻鬆地说道。
“还有,花圃得每天浇水。”夏紫萱提醒道。
“没问题啊,以后每天下午这个时晨,我等你一同浇水。”都锦说道。
“这种小事,我来干就好。”夏紫萱笑说。
都锦抿起了嘴,那厚唇好看至极,说道:“我这不是想跟你聊聊天,交个朋友嘛。在这宫裡,我也没有跟我年纪相近的朋友。”
夏紫萱一怔,想到都锦每天住在这阴森森的嘉翊宫陪住二皇子,也不知道二皇子是不是个会跟他聊天的人,想必都锦的生活也很是单调,轻轻一笑回道:“好,那我每天都来等你。”
---------------------------
这璃梦院成了夏紫萱和都锦的秘密花园。两个多月过去了,璃梦院中又再次有了生机,青草和肥料的味道,小鸟的歌声,慢慢长大的花草,少年少女的笑声??
自从有了都锦这个朋友,加上林盈这个好姐妹,夏紫萱不再觉得宫中生活是可怕的事,甚至开始喜欢上了。都锦好像读过很多书,天文地理,什麽都知道,有趣得很。而且他时不时带些小点心来给夏紫萱,说是二皇子赏赐的,全部她都没有见过,既精緻又美味。
其实像她这种小宫女,不犯什麽错事,对品位高的人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待在这宫中得过且过,也算不错。
这天林盈在早上对夏紫萱说:“阿澄,杨琴她生病了,你今天能替她去打扫北宫门道吗?西宫门道交给我就好。”
“好吧,盈盈你自己打扫西宫门没问题吗?”夏紫萱问。
“没事,你去帮杨琴吧。”林盈说。
夏紫萱答应了。她来了这宫裡这麽久,还没有去过北宫门。北宫是皇上的行宫,和给后宫娘娘住的西宫不同,北宫的守卫更严密。在前往北宫的路上,她已遇见了两队巡兵,而这北宫门道上,也来回走着侍卫。
夏紫萱和另一个小宫女陈倩低着头拿着扫帚走进了北宫门道,感觉到侍卫的目光。北宫门和西宫门一样,又长又宽,她和陈倩各走一边打扫,开始打扫那地上的落叶。
她不敢提起头,因为这些侍卫都是带刀的,宫中带刀的侍卫品阶都在五品以上,她这个连品位都没有的人自然对他们是恭恭敬敬的。她的目光只要看到前方的地下有一个人影,便会自动往一旁站。没想到眼前这个黑影见她走到了一旁,居然还走了上去,害夏紫萱一个不留神,扫帚扫到了那人的靴子。
“大人恕罪,奴婢无心的。”夏紫萱吓了一跳,低着地颤声说道。
“夏姑娘?”一把轻柔又熟悉,一把她日夜在想念的声音,传入夏紫萱耳中。夏紫萱抬头一看,眼前之人身穿侍卫之袍,手执长剑,面容如玉,英姿焕发,不是路玉珩是谁。
“少爷?”夏紫萱大吃一惊。她忘了路玉珩官任羽林兵副统领,要在皇宫四周巡视,宫裡虽大,但总有一天两人会碰上面。
两人虽只有两个多月没见,上一次见,却彷如三秋之前。路玉珩,他依旧温润雅正,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他。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很遥远。
“你??““您??”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却也同一时间沉默。
隔了一会儿,路玉珩终于问道:“你怎麽进宫了?”
“我??我就进来。”夏紫萱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路玉珩以为夏紫萱在刻意隐瞒,不过他还是说:“我还以爲你去找秦烟姑娘了,还写信给她问你的事。”
“对不起,让少爷挂心了。”夏紫萱听到自己走后路玉珩有找过她,心裡还是有点高兴的。
“我已经不是你的少爷了??”路玉珩的眉头略皱,缓缓说道。
“路大人。”夏紫萱回道。这个称呼,让两人的关係更疏远了。
路玉珩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过得还好吗?”
夏紫萱淡然一笑,“我过得很好,我现在很快乐。路大人,你呢?”
“我也是??”路玉珩温柔一笑。两人又是一阵尴尬。
此时,路玉珩身边的侍卫道:“路将军,北将军等着呢。”
“知道了。”路玉珩回道,又对夏紫萱说:“我先去忙了。夏姑娘,保重。”
“保重。”
路玉珩走后,夏紫萱眼眶中的泪水无法自控的潸然落下。她低着头,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这泪如泉滴,滴滴答答打在地上,她才知道自己难受至极了。
那声保重,已是两人的故事的最后。此后,两人各不相干??
濮阳都锦恆常地在宫中看书,却听到远方传来微微的女子哭声,声音是从璃梦院传来的。他的听力极好,是北将军的训练成果。要不是有北将军的保护和这耳力,他在小时候也不知被刺客暗杀了多少回了。当天他就是因为这耳力,听到有人在动他的璃梦院,才会前去探看,才会认识金澄。
十一月的天气已日渐寒冷,濮阳都锦披上一件热死人的皮草外衣,拿着个暖手壶,又悄悄地翻窗而走。他的上等轻功也是北将军教的,北将军自己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这世上怕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把他给捉住,所以北将军才可以神出鬼没地在他的嘉翊宫自出自入。
璃梦院中的哭泣女子,是金澄,她今天比平时来的时间早了许多。濮阳都锦皱了皱眉头,他是第一次看金澄流泪。印象中,她虽然心裡总是有什麽心事似的,但在他面前确总是温暖地笑着的。
寒风吹过,宫女的蓝色秋装看上去也不怎麽保暖,显得此时的金澄更加脆弱。濮阳都锦轻步地走过去,解下了皮草外衣,批在了金澄的肩上。金澄先是一怔看了看他,然后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金澄的哭声,并不是大放悲声那种,而是拼命地忍着,泣不成声那种,看得濮阳都锦的心也痛了。他不知道她难过的是,曾经也有一个人怕她着凉,把外衣批到她的身上,但那人如今却和她形同陌路。
濮阳都锦温柔地拍着金澄的肩膀,柔声问:“谁欺负你了?”
金澄摇了摇头,泣下如雨。
濮阳都锦也不逼她回答,继续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等待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他想不通金澄到底受了什麽委屈才会如此伤心,到底受了谁的欺负才会如此痛哭。
他什麽也帮不了她。但他知道,看着她哭,他心如刀割??
---------------------------
路玉珩这晚是抓心挠肝,夙夜难眠。
床柜裡传出晚香玉的香味,是夏紫萱送他的香囊。这香味,白天淡而清香,到了晚上却是浓烈芬芳。几个月以来,这香囊每晚都打扰他的思绪,连香囊中的檀香木香也平复不了。他其实早就应该在订婚那夜把香囊还给夏紫萱,或是在夏紫萱走后把香囊扔掉。
但他任由那香囊躺在床柜裡,晚晚散发香味。因为那是夏紫萱亲手綉的,卑微而真诚地送的,她的心意。
他真的很努力地去忘掉对夏紫萱的非分之想,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许萧萧的未婚夫。既然已有婚姻,心裡怎麽能放下另一个姑娘。
直到今天在北宫门遇见她,路玉珩除了错愕,更多是难受。夏紫萱喊他的那声“路大人”,既冷漠又陌生。而她现在的身分,是宫女。宫女和侍卫,天生就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他明明真的很努力了,为何还是放不下那个那个明媚温柔的女子,放不下夏紫萱。
夏紫萱的容貌,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温柔,伴随着这香囊的香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自己逃避不了,假装不了,也再也抑压不了。
他早已爱上夏紫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