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父亲，你们在哪？”
男孩摇摇晃晃地支起身板，好不容易才盘坐起来。又是在石室里，冰冰冷冷的石壁、看不见任何一砖一瓦。
“咳咳，好痛。”男孩触碰到自己的肚子，剧烈的疼痛令他一阵痉挛。
这已经是他第十天待在石室里了，除了定时有侍从端来饭菜以外，他再未见到任何人，每天都是如此。
“晴晴，我好想你。”男孩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对，急忙改口：“母亲，我好想你。”
男孩爬下寒床，赤脚扶墙一步步向通往外界的石门走去。任凭他如何推，石门仍是纹丝不动。
“师公，师公。”外头无人应答。
王烙终是放弃尝试，背靠着石壁坐着。
原来每隔半个月，他就就浑身发热，灼烧的感觉侵入皮肤，直钻筋骨、五脏六腑。可是十天前的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以往他已经适应了半月一次的灼烧疼痛，因为只需要在石室的寒床上待一晚上，第二天就会恢复正常。可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晚几乎要化为灰烬，还好师公救了他。
“咔”石门从外面被推开，男孩惊喜地望向那。
“师公，我在这呢。”
但是事与愿违，走出来的还是那名侍从。
“恭喜小少爷，以后都不用受阳毒的煎熬了。”侍从弯着腰，从竹篓里取出一碟碟精美的菜肴安置在寒床上。而后双手持竹筷，平稳地递向男孩。
“我的病好了？”
“是的，小少爷的病痊愈了。”
“阿伯，怎么又是你呀。我师公，我父亲呢？”男孩大口地咀嚼着，右手举着一根鸡腿，油汁沿着手臂不断下滑，他对今天的饭菜十分满意。
“家师在外面训诫弟子，沉珂出门好几天了。”侍从恭敬地回答道，李家的侍从大多护卫，马夫出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弟子，但在李家却能受到与正门弟子一样的对待。
“噢”男孩眼神一黯，“可不可以...叫师公来看看我？”
“好，小少爷安心吃饭。等你再好些，你师公自然就来了。”
侍从添置好水壶中的水，收拾好碗筷便退出了石室。他也搞不明白，师傅在那天之后，对小少爷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似乎在若隐若无地避开。侍从也听说过小少爷灵纹演化时伴生了阳炎，每隔半月就要承受一次阳毒灼烤，唯一的根治方法就是打散灵纹。
这十日小少爷都请求师傅去见他，但师傅总说他知道了，却迟迟未见。小少爷现在的处境不像是静养，更像是...监禁！
侍从按耐下自己的想法，他还是准备把话带到师傅那。匆忙将竹篓放下，便向李家书房走去。途过侧厅时看见了马夫正牵着一匹高耸俊丽的黑马，心中莫名舒缓。那是王沉柯的坐骑，这昭示着沉珂回来了。
......
“师傅，这是静心丸。”
“好，不错。城北有化鳞物，你替为师寻来。”
“我去看看烙儿。”
“烙儿在静养，你先去执行任务。”
“可是师傅，这都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什么事能急到我看看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中年男人的语气有些焦躁。
“烙儿情况并不好，你这会儿打扰烙儿，只会害了他。”
“情况不好？那我更要去见见了。”中年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沉珂，你难道要顶撞为师？”书房里传来两人的争吵声。正巧被侍从撞见，他急忙推开门。
“沉珂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不。”侍从站在书房的一处角落，沉珂李晃师徒二人争吵，他在李家侍奉这么久，也还是头一次见到。
“还算好，但这次取静心丸的重要程度，不像师傅说得那般紧迫。在静心殿，我足足静候了两日。”王沉珂面色难看，师傅刻意地阻挠他见王烙，这令他忧心忡忡，害怕王烙的情况恶化。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不让你们父子相见？”白发老者一改平时沉稳，灵力裹挟着声音，气势不断攀升。他还是端坐在藤椅上，眼睛却是斜睨二人。
“不敢。”感觉到师傅话中夹带的怒意，王沉珂安分起来。看着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师徒二人，侍从沉默不语。
“我明白你爱子心切，但烙儿现在的状况的确不算好。阳毒并未完全驱散，随时有毙命的可能，还需取寒玉髓加以辅疗。”
听闻此句，侍从眼神一滞。
“寒玉髓？可是生于千年玄冰里的寒玉髓？”王沉柯听说过此物，生于千年玄冰中，有助涨灵力之效。用于辅疗阳毒，说不定效果拔群。
“师傅不可！寒玉髓产自东疆极寒之地，东疆极寒之地早已被蛊师占据，你要沉柯去那，凶险万分呐。”侍从急声道。
李晃沉吟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去，只要能治好烙儿，沉柯必定带回寒玉髓。”
“是为师欠考虑了，我明白你担心烙儿，我何尝不担心呢。那日在石室，废掉烙儿灵纹，为师实在于心不忍。想想就觉得痛心，只需假日时日，这西南城，这李家又将出一名天赋惊人的奇才。可惜了，伴生阳炎。”老人身形佝偻，再无往日里的威严。
王沉珂面色苍白，胸口绞痛。废掉王烙灵纹后，他在盘坐修炼时，不时一团淤血逆喉而上，猛地喷出，他爱惜这个孩子，王烙几乎是他的所有依靠。
“别说了，师傅的好意我明白，但寒玉髓，我必须拿到手。”
书房短暂地陷入安静，三个人均是沉默，直至被一阵急促的掌声打破。
“啪啪啪啪”
“真是感人的师徒情谊，王沉柯，你碰到这样的师傅，真是有够倒霉的。”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传到三人耳中。
“你把别人敬成师长，别人却拿你当工具。哈哈哈哈哈哈，感人至极，不如我也来做做你师傅？”
“是谁，何人在乱嚼舌头？”李晃怒不可遏，冲出书房，看清了悬停在演武场中央的黑袍男子。黑袍男子面色诡异，仿佛能吞噬视线一般，隐约能见脸上一道狰狞刀疤。
“乌邪？”王沉柯紧随着李晃，他瞧见了黑袍男子，那是张即使烧成灰他都能分辨的脸。王沉柯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正是在下。”乌邪轻笑着，疾风吹起黑袍，猎猎作响。
“蛊师？原来是些见不得光的爬虫。今日敢闯我李家，就别想活着走去。”李晃脚下生风，猛然跃起，体内青色灵力急速跃动，顺着李晃一掌喷薄而出。
“炎鳞掌！”
“谁不知李家家主炎鳞掌的毒辣，可这一上来就下狠手，难不成是要封住在下的嘴？”黑袍男子不急不缓，掀起黑袍，轻轻摊开手掌而后猛地一扇。
“啪”
李晃被重重击飞，摔上一块瓦房，瓦房应声坍塌，激起一片尘土。
“咳咳”侍从跟王沉柯匆匆搀扶起从尘土里爬出的李晃。
“师傅！”“师尊！”
“人道高手！不知阁下光临我李家所为何事？”李晃强行按耐下想要咯血的冲动，他眼神闪动，脸色阴晴不定。
“哟，这就改口服软，李家家主果然名不虚传！”黑袍男子身形缓缓下坠，安稳落在演武场的木台上，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而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扰到了一众弟子们，弟子们将乌邪团团围住，离他只有五米远，再往前探步，便会被一股巨力弹飞。那是灵压，人道高手层次的灵压！
“在下本是来执行任务，特地来取王沉柯项上人头，谁知道这混蛋天天被你个老王八蛋使唤，害得在下几次扑空。”
“既然是找我，那就不要牵扯到李家。”王沉柯挺步上前，将李晃护于身后。“人道强者很强么，我来领教一番。”说罢便向黑袍男子飞奔而去，左手往腰间探出，抽出一把短剑，刺出寒芒闪耀的一剑。
“不自量力！”乌邪仍然向前缓步，不躲不闪。反倒是王沉柯的短剑探进一米后，如陷泥沼，寸步难行，随即被一股巨力弹开。
“若是几年前，你还有资格在我面前叫嚣。现在的你跌落破障境，更不能体会到人道层次是何等美妙。”黑袍男子拖开双手，闭起双眼，贪婪地吸入了一口灵力。他能感觉到这片天空的灵力与他共鸣，肌肉在战栗着，那是种异样的兴奋。
乌邪睁开眼睛，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马抽出腿脚力道十足地一扫，将王沉柯掀翻在地，不待王沉柯起身，身穿黑色布靴的脚重重踏下，踩着后者的头颅。乌邪身形向前躬去，手臂置于大腿，支撑起身子。
“谁能想到，这个被我踏在脚下的人，就是当年割伤我脸庞的人。”
“沉柯！”侍从高声喊道，欲向前奔去，莫名被一只手掌钳住。
“不要多管闲事！”李晃呵斥道。
“师傅，那可是沉柯啊！”
“李家弟子听令，此次争端是场误会，沉柯有错在身，那是他咎由自取。莫要出手，违者，逐出师门！”李晃高声喝道，随即望向乌邪。
“阁下自行处置吧，我李晃绝不多言。”
侍从痛心疾首，他头次见到比自己师傅，师弟还要强盛的人道强者，但目睹师弟被踏于脚下，岂有多管闲事之说！自己崇敬的师傅令他失望，今日三番五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往日里和蔼又严厉的师傅，是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嘴脸。
王沉柯顶着头顶的巨力，竭力侧过脸，从泥土中露出半边眼睛。
“师傅...”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敬重的师尊。在府上做客的这些时日，我就发觉这老王八蛋无耻，没想到这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全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可笑至极！”
乌邪此行主要是取走王沉柯头颅，但追寻两年多的结果唾手可得时，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空虚感。好在，他意外地发现了件有趣的事，乌邪移开右腿，往前迈进，兴致勃勃地朝李晃走去。
“阁下在我府上做客？不知...”
“你就别套近乎了，令我恶心。不过在你瓦上歇息了一会儿，今日，你们李家所有人都得死！”
“阁下既有通天本事瞒过‘天眼’何必为难我李晃，未免折了身段。”李晃气血翻涌，如此恐怖的蛊师竟在他府上待了这么多天，他却浑然不知。
“‘天眼’？说来也好笑，你们西南城的‘天眼’就是一个小女孩，那天去找糖葫芦，我便潜入进城，出奇地轻松。”
李晃仰头咳出一口鲜血，异族潜进城，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就因为小女孩找糖葫芦，西南城放进了如此恐怖的异族。
乌邪步步紧逼，身后腾起一团诡异黑雾，溢散出一股腥臭刺鼻的恶臭。脸上笑意愈浓，他打量起面前灰头土脸的白发老者。
“李家弟子听令！”李晃即刻喝令。
“在！”
“结天启屠灵阵！”李晃急得脸色通红，扭头对侍从喊道：“快去请城主，快去请城主啊！”
“结阵？可笑！”乌邪摊开右手，缓缓捏紧，似握住了一颗心脏一般，砰然爆碎！
“噗！”一众弟子仰面栽倒，喷出一个个数米高的血柱。王沉柯勉强支起身体，胸口的肋骨尽数折断，此时的他看到一众师弟离奇毙命，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他想起了已故的亡妻，两年前同样是被乌邪击落悬崖。那时他就不是乌邪对手，中了乌邪毒蛊之术后，境界更是不复从前，他要报仇，他要为亡妻报仇雪恨。
“我说过了，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扦插在地的短剑应声拔起，一阵翻腾后，稳稳被握于手心。
“鳞闪！”一道寒芒突刺，直击乌邪脏腑。
“击中了！”预想中的鲜血四溢并未出现，眼前的光线一阵扭曲，随即消弭。
“是残影。”王沉柯站停，反手持剑，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向背后挥劈，然而身后却无任何踪影。
“‘人道之下万法皆庸’，我总算是理解这古句了，差距，天与地的差距！”乌邪诡异出现在王沉柯身前，此时的王沉柯身形扭曲，他想做出行动，却是动弹不得。
“破灭指！”乌邪手指漆黑似墨，凝聚着磅礴的灵力，对准王沉柯心脏，面色无情地喊道。
“噗！”后者左胸直接被洞穿成一个血洞，透过光线，隐隐可见白骨。
“不错，躲开了，不愧是我乌邪追杀多年的人族。”
半空中被击中的王沉柯，沉沉坠入泥土中，血液止不住地渗进土壤，染红了一大片土地。王沉柯感觉到胸腔的剧痛在慢慢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疲惫，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黑裙少女，在山涧地瀑布前堆砌石堆，年幼的烙儿捧着钓上岸的龙鱼，那些龙鱼一定能使他们一家美美饱餐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