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王沉柯重重拍打王烙肩头，这大概是不善言辞的父亲最炽烈沉重的爱。
“父亲”十多年未见父亲，王烙还想与他说些话，不曾想被王沉柯打断，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你们两个往后站，我与跟你们大伯商量点事情。”王沉柯严肃道，这突然转换的语气令唐重天眼神一凝。发觉气氛不对劲，两个小辈赶紧往后退，让出足够多的空间。
唐重天衣袖一挥，一阵红色灵力腾起。刹那间，不大的石室里，闪耀着一片血色结界，将王沉柯唐重天两人包围住。王烙看着结界表面的赤色，隐隐间有烈火鸟翱翔，心中惊叹不已。
结界里，王沉柯和唐重天正在严肃对话，没有一丝声音传出。小辈们明白他们一定是在谈要紧事，知趣地候在一旁。
“沉柯，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唐重天紧皱眉头，如果真的按王沉柯所说，他苏醒了有段时间，那为何不赶紧出关与他们相聚？今天这般谨慎小心地传唤又是为何？
“不错，那日我布开感知，本想暗中观察烙儿。不料意外地发现府上潜伏着几道晦涩难明的灵力。”王沉柯眼神凝重，“你也知道，因为我灵纹的缘故，对那种灵力极其厌恶。”
“你的意思是‘他们’？”
王沉柯缓缓地头。两人眼神交织，充斥着难以言明的复杂。
“你有把握吗？”唐重天身体止不住地摇晃，他摊坐在石床上，刹那间苍老了好多。
“八九不离十！为今之计是赶紧将孩子们送走，他们是冲我来的，只要我还在唐府，便分不出手脚对付你们。”
“不可！这次族会干系重大，等孩子们平安到达天麓府后，我再陪你了结此事。”唐重天连连摆手，若能被收为天麓府弟子，就意味着几个孩子前途一片光明，这是一条通天之道。唐重天没理由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取消这次族会。
“重天！你信我一句。”王沉柯语气急切。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重天！”
“你担忧此事，难道我不担忧吗？你倒是洒脱，要去要留的顶多你们父子二人，可我唐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哪是你一句说走就能走的？”唐重天气势汹涌，周遭的灵压隐隐将要失控。
“更何况你现在灵纹尽失，难保不是感知出了差错！”唐重天斜睨着布衣男人，他猛挥衣袖，血色结界砰然爆碎，灵力化为红色光点缓缓沉入土地。
“尘儿，我们走！”唐重天喊道。
“大伯，这是怎么了？”两个小辈看出了王沉柯和唐重天脸色沉重，想必是刚刚谈话并不和谐。唐尘儿朝王烙做了个鬼脸，便乖乖跟在她大伯身后，往外走去。
“重天...”王沉柯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他感知出错？可是源于灵魂的厌恶，怎会有假！
“嘭”洞里悠悠回荡着，王沉柯知道二人已走远，离开了密室。
“烙儿，过来。”王烙乖乖听从父亲吩咐，走到石床前。
王烙看着王沉柯深邃的眼神，一开一合间竟有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自己的灵魂将要深陷其中。
“父亲？”
“放开心神，让我牵引你。”王沉柯面沉似水，瞳孔里的虚无迅速放大。周围的环境暗下来，王烙只觉得一阵眩晕感闯入脑海，他强行忍住想要昏睡的欲望。
倏地，身边的景象斗转星移，待他清醒一丝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在石室中。
灰蒙蒙的天空回荡着几声兽吼，脚下灰土大地竟无半点生机。远处山峰被雾霭萦绕，一道不可看清的身影盘踞在山谷里。王烙试图靠近山峰，身体平稳有力地在灰土平原上奔跑着。随后他惊悚地发现，任凭他如何前进，山峰仍是矗立在云端，没有半点接近的迹象。
“父亲？”王烙象征性地呼喊，他知道王沉柯不会害他，但毕竟这里的景象太过异常。
王烙猛地转身，一根古朴的石塔直穿云霄，石塔上流转着黑色光泽。他想要看清石塔上的纹路，视线却立刻被灰雾阻碍。石塔旁缓缓浮现一道身影，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里是我的识海，不必担心。”王沉柯解释道。
“好生奇异！”不待王烙细细打量这片天地，一道音爆声传来，令他面色剧变。王沉柯的身影迅速逼近，一掌毫无保留地拍在王烙腹部，少年连栽几个跟头，狼狈地从土里爬出。
“父亲，这是为何？”在这陌生的空间里，他父亲二话不说便对他出手，王烙心里涌起强烈不安。
“这片识海维持不了多久，趁这会儿指点你。”王沉柯笑着补充道：“烙儿，你这反应可不像十几岁的少年！”
“太慢！”
王沉柯身形不断闪烁，如离弦之箭高高跃起，顺势一记鞭腿毫不留情地扫过去。王烙两臂交叉，堪堪招架住这一击，而后向后滑行，在灰土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父亲！”王烙甚至还来不及欣喜，接踵而至的侧踢击中他的腹部，再次将他掀飞。
“力道还行！”王沉柯敛去笑意，他的气势节节高涨。他仍然站在不远处，却给人一股极度的危险感。
王烙明白接下来父亲不会再手下留情，他猛地拍地，身体跃起平稳落地。
“灵纹现！”漆黑古朴的灵纹缓缓浮现，王烙探步，转守为攻，左拳一往无前地击出，拳与空气摩擦迸发出刺耳的破风声。
拳头像是击中了一团棉花，拳上的力道不断被化解，他定眼一看，自己的拳迎上父亲的手掌。他想抽回手，不料被牢牢钳住。
“没点技巧！”
王沉柯手腕一转，“咔嚓”王烙的左臂随即被拗断，他表情扭曲，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是一掌被击中腹部，王烙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身体蜷缩在地。
王烙知道这些不是真实，但并不代表着他精神不会承受着剧痛！
他从土里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眼前的布衣男子此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要取他性命的敌人。这么多年的磨砺，他的心性远超同辈的少年，很快地从剧痛中调整过来。
“赤虎拳！”
“嘭”
光芒璀璨的一击被华丽击溃！王烙如炮弹般被弹飞。
中年人冷语道：“太弱！”
少年咬着牙，再次从灰土里爬起，弓着身子，突然暴起，手爪直扑中年人心脏，然后毫无悬念地被击飞。
冷冷声音再次响起：“太弱！”
少年嘴唇渗着血，滴落在灰土大地上。眼神微眯，目光紧盯着王沉柯刚收回的腿脚，蓄势待发的身体如离弦之箭般飞扑。待到接近时，一只修长的手掌早已等候多时。
“啪”
少年被拍飞，脸上留着道火辣辣的掌印。他甚至没空搭理脸上的掌印，便再度腾起。
......
如猫戏鼠的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直至被一声清脆刺耳的声音所打破。
“啪”
一道黑色身影从他身边经过，而后仰面在地上大口地吸气。王沉柯呆愣在原地，眼神错愕地望着前方，手掌颤抖地攀上脸颊，那里同样留着道清晰可见的掌印。他浑身颤抖着，眼里净是难以置信。
“王烙，你居然敢掌掴你老子！”一阵滔天地凶戾直穿云霄，转瞬间，识海里风起云涌，“老子打你那是天经地义，你这逆子竟然敢掌掴你老子！”
感觉到周遭温度急速下降，王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手了！他只是想赢一次父亲，不曾想...
“父亲...”王烙小心地试探着，身子重心前倾，下一秒就要逃出升天！
一股磅礴的吸扯力斥出，王沉柯身形如魔神降世地站在原地，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倒吸回去。
“今天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你怕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父亲，孩儿知错了。”王烙喝道，但仍旧是催动着身体飞掠。
“放弃吧，孩子，我的识海里，你逃不出去！”
空荡的雾霭空间里，悠悠回荡着一声声清脆的声响，良久，王烙匍匐在地，面色痛苦。
“好了，起来吧，该闹腾的也闹腾够了。”王沉柯恢复平静，沧桑感油然而生，若是晴儿还在世那该有多好，一家人和和睦睦......
王烙见父亲突然变得深沉，收起嬉皮笑脸，乖乖立在一旁。
“父亲是在怀念母亲吗？”
王沉柯身形一滞，而后慌忙地扭头，避开王烙的视线，眼中流露出一丝慌张。
“是啊。”
他缓缓合上双眼，一黑裙女子在夜幕中蹁跹，笑吟吟地望着他，时而冷凄面容愁苦，时而媚笑众生颠倒。他想前去抱抱黑裙女子，不料却被重重推开，女人用凄惨地眼神凝望他。
那一眼，洞穿幽冥。
王沉柯猛然惊醒，额头上布满汗水，嘴角溢出一道鲜血。
“父亲怎么了？”王烙搀扶着身体剧烈摇晃的父亲。
“我没事。烙儿，你站好。”
王烙笔挺地站在跟前，倏地，王沉柯手掌搭上王烙额头，一团白色光蒲慢慢从手臂踱至手掌。光团触碰到王烙的一瞬间，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痛直钻脑海。
“克制住！这是纹种！”王沉柯喝道。这令少年清醒了不少。
王烙根本无暇询问何为“纹种”，逼着自己强行保持清醒，任由那道光团占据脑海。如万根银针般刺痛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随即铺天盖地的法决如洪水般洗刷着脑海。
少年盘坐在灰土地上，双眼紧闭，身形剧烈的颤动着。
“此术诞生于百年血战，望吾族后辈好生钻研！”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但王烙能分辨出那不是自己父亲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位年迈老者。他说的百年血战又是什么？
一道灵识攀上纹种，纹种迅速分离，脑海里冲起数以万计的灵纹，王烙头痛欲裂，他小心地研读着一道道状若闪电的灵纹。
王烙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术，但灵纹上古朴异像预示着此术非比寻常。恍惚间，他看到一匹白马跳动，踏空而行，四肢健硕的马蹄不停地蹬出，一步步攀上天边垂挂的弯月。
白马嘶鸣，岁月更替，转瞬之间，斗转星移。
王烙被彻底震撼了，这是窥探时间的秘术！他额头的光蒲微微发亮，宛若苦海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王烙细细研读。一道道灵纹如银蛇游动，王烙探掌钳住一条银蛇，攫取其中的时间奥义。
“父亲，这枚纹种记载的是何种灵术，竟然如此神异！”王烙欣喜不已，除了“赤虎拳”，这还是他得到的第二种灵术。但“赤虎拳”和这时间秘术相比却是逊色了百倍不止。
“白驹过隙。”王沉柯眼神空洞，既已渡至烙儿体内，他身上的罪恶感也减轻了一分。
“攫取了多少道灵纹？”
“不足五道。”王烙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这也并不能怪他，这道纹种太过神异，铭文境中期竟能窥探其中奥秘，已经殊为不易。
“继续吧。”
“父亲，我们在这有好些时辰了，明日一早我还有比试。”王烙面露难色。
“我自有分寸。”王沉柯脸色极其难看，“烙儿，你太令我失望了。如此简易的灵术，你竟然只悟出几道灵纹。”
王烙不敢再发声，既然父亲在一旁候着，他也不担心会错过族会。
......
王烙觉得在这片识海里仿佛待了好几日，他一刻不停的研读纹种。而收获似乎并不算大，不过是将不足五道拓展到十五道灵纹。
“烙儿，时候到了，我们出去。”王沉柯这段时间仿佛苍老了几分，声音夹带着一丝沙哑。
远处的山脉砰然崩塌，巨石落在灰土大地上，激起百丈高的尘土。山谷里那道金色身影不甘地发出一道龙吟，随后被滚落的巨石所淹没......
周围的景象迅速变迁，父子二人回到空荡荡的石室里。王沉柯猛烈地捶打着胸口，他忍住想要喷出血液的冲动。
“父亲...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母亲。”王烙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询问王沉柯。他印象中的母亲，只陪伴了他短短的一阵子，后来便被仇人击落山崖。而他现在也到了该了解一些事情的年纪。
“现在知道对你没有好处！”王沉柯摇头。
“父亲！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天我不是活在仇恨之中！我有权知道啊，父亲！”
王沉柯心如刀割，缓缓道出。
“乌邪！”
......
灵阵一片翻腾，再次将这口山洞封住。确认少年走远后，王沉柯逆喉喷出一口鲜血，石壁上沾满了一大片血迹，他的黑发迅速变成黑白相间的斑驳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