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醒醒,该去西天取经了。”
沈浩源梦见了一张硕大无比的葱油饼,这个葱油饼五官端正,口吐人言。
“师父,快醒醒,时候不早了,该去西天取经了。”
沈浩源睁开眼,发现眼前真有一张葱油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他手成虎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葱油饼抓去。
奈何葱油饼身手敏捷,向后一个大跳,躲开了沈浩源的攻势。
“师父,师娘有令,家可以不回,衣服可以不换,但是想吃东西,得先刷牙洗脸,”童志斌手提装着葱油饼的塑料袋,笑嘻嘻地说:“师父,饼我给您放桌上了,可别辜负了师娘的一片苦心啊。”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沈浩源坐起身,冲着童志斌一顿骂。
洗漱后,沈浩源精神不少,他回到办公室,同事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臭小子,去写个派车条,今天跟我出趟外勤。”
“好嘞师父,咱去哪儿?”
“市医院,去看一个失踪者的家属。”
“得令!”童志斌领命而去。
沈浩源啃着葱油饼,拿起陈康的个人资料。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他左看右看没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信息。
就是这张脸怎么越瞅越眼熟。
多想无益,沈浩源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葱油饼,抓起公文包就要往门口走。
“大家注意一下,十分钟后会议室开会,准备好案件相关资料,不许缺席,”支队长走进了办公室,他的眼神瞬间锁定在沈浩源身上:“特别是你,再他妈给我跑了我扣你一个月奖金。”
“不是,队长您看,这大案当前,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时间开会啊,”沈浩源嬉皮笑脸,侧身避过支队长的身体,准备溜之大吉:“我这正准备出外勤呢,派车单都写好了,回头我会找人领悟会议精神的。”
他没等支队长回答,大步向门口迈近,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沈浩源你这是去哪,投胎啊。”
刚躲过队长,却迎来了局长,沈浩源苦不堪言。
“报告局长,刑警沈浩源外出办案。”
“外什么出,耳朵聋了是吧,没听见陈队长说开会吗,这次开会是向中央来的调查组交接相关案情资料,谁缺席,案子也别办了,先写两万字检讨放我桌上!”局长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沈浩源悻悻回到办公桌后,敢怒不敢言。
局长和支队长走后,大家都不憋了,放声大笑。
“笑什么笑,没听见局长说什么吗,”沈浩源一拍桌子,“把童志斌给老子喊上来,叫他跑步到会议室,迟到了写两万字检讨!”
其实沈浩源早就有预感,这次的失踪案影响太大,上头肯定会派调查组下来接管,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人来的那么快。
会议室里,沈浩源一直观察着那三个穿着黑色正装的,所谓的“调查组成员”。
从年龄外貌衣着上没看出什么明显的异常,三个人都是五十岁出头,有点啤酒肚,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装备更是有讲究——统一采购的手表和西服,沈浩源甚至怀疑他们戴的眼镜都是同一个款式。
关键是他们的行为。这三个“特派员”从会议一开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既不提问,也不发表意见,偶尔象征性地翻一翻案件资料。
三个木头人。沈浩源心想。
“师父,您不觉得那三位有问题吗?”童志斌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连这个傻小子都看得出来,那就是绝对有问题了,无奈对方是中央派下来的调查组,没人敢在会上发难。
“好,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接下来各部门的首要任务是,全力配合调查组的同志完成失踪案的对接工作,陈秋和张睿负责联系各派出所,叫他们加快汇总还压在手里的案子,”局长在做会议总结:“如果同志们没有要补充的,那就散会,那个沈浩源,去我办公室一趟。”
“是,局长。”沈浩源站起来敬了个礼,第一个溜出了会议室。
实在是不想开会。
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沈浩源敲了敲门。
“进来。”
沈浩源推门而入,局长办公室里,一位老者正坐在沙发上饮茶看书。
“师父。”齐天大圣沈浩源就像看到了如来佛一样,安静如鸡。
“来来来,坐。”老者给沈浩源倒了杯茶。
“师父您今天怎么有心情跑局里来了,没去送孙子上学啊。”沈浩源缓缓坐下,毕恭毕敬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老者叫王建国,退休前曾在海西市公安局任刑警支队长,后又调到了省厅,而沈浩源正是他的关门大弟子。
“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是这调查组折腾的,上面又把我请出来,做做沟通后勤工作。”
“师父,这三个人您见过?”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几年前在省厅也接触过几次类似的,有点经验。”
“那之前的那些调查组,都是来接什么案子的。”沈浩源给茶壶续上水,偷瞄了王建国一眼。
“得了,别耍小聪明,想知道自己去上面问,”王建国说:“省厅可是有好几个领导很看重你的能力,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只想着在市里当个小刑警。”
“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会办案子还能干啥,那上面领导要是叫我去,那肯定也是去办案子,在哪办不是办呗。”沈浩源又开始贼眉鼠眼。
“浩源啊,人总是要向前走,”王建国苦口婆心:“事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王建国的几句话,将沈浩源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在那个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死在了犯罪分子的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
“师父啊,您就甭劝了,您还是省省力气应付调查组吧。”沈浩源死鸭子嘴硬。
“我知道劝不动你,就你那臭石头脾气,也就是美惠性格好,换个谁跟你待一块儿都得被气死,”王建国大手一挥:“赶紧滚,看得我心烦。”
“得嘞师父,徒儿就不打扰您清净了,有空了我和美惠一起去看您和师娘。”沈浩源蹦起来,给王建国作了个揖,逃也似的向门口溜去。
“还有啊,你局长叫我叮嘱你,跟调查组的同志要好好交接,收收你那臭脾气,别变着法给他们添乱,出了问题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王建国末了还威胁了他几句。
“放心吧师父,这调查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在整理材料,下午就有调查组的成员来刑警队对接,时间紧迫。
“师父,您桌上那堆没有要整理的,我给您收拾一下。”童志斌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过来。
“就放那吧,都是复印件,拿去擦屁股都没人要,”沈浩源挠了挠头:“叫你写的派车单呢,给我。”
“师父,这案子都不归咱们管了,您还去调查啊,”童志斌放下手头的资料,从裤兜里掏出派车单:“师父您要去就带上我呗,万一碰到个坏人啥的,一个人多危险啊。”
“少他妈废话,给老子好好整理资料,出了问题拿你是问。”沈浩源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这傻小子简直就是自己当年的翻版,令人头痛。
坐在刘春花的病床前,他的头痛又加剧了许多。
这是一位很勇敢的妻子和母亲,丈夫失踪的失踪并没有击倒她,反而让她变得更为坚强。沈浩源见过这种眼神,他深切地知道,躺在病床上的这位不是柔弱的女人,而是一名正在向命运宣战的战士。她既没有追问沈浩源案情的进展,也没有责骂警察的办案效率,反而是沈浩源问一句,她答一句,把曾经跟同事说过许多遍的事情经过又重复了一次,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既悲伤又坚定的信念,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回来。
沈浩源在笔记本上写着那些他已经滚瓜烂熟的案情纪要,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不去破案,不去找线索,不去分析案情,就因为一个荒唐的念头跑医院来让一个产妇重述一遍丈夫失踪的经过。
沈浩源觉得有点窒息,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刑警十几年培养出来的“警察第六感”,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曾在无数起棘手的案件中找到关键线索,给所有与他共事过的同事留下了深刻印象。
“海西神探”沈浩源,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刘女士,感谢您的配合,案情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我相信不久您的丈夫就会回到您身边。”沈浩源收拾公文包,准备离开。
“沈警官,谢谢你。”李春花无力地笑了笑。
这时候月嫂抱着小婴儿走进了病房,经过沈浩源,将孩子轻轻送回妈妈的怀里。
月嫂穿着浅棕色的工作服,着装整齐干净,胸前还别了姓名牌。沈浩源马上认出来,这是和市医院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一家医疗护理公司的月嫂,这家公司的定位是专门服务中高收入人群,口碑好价位高。
在这样的公司聘一个月嫂,那得多少钱?沈浩源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他环顾四周,刘春华住的是比较高级的产后护理病房,一人一间,病房里医疗设施齐全,竟然还配有呼吸机。
沈浩源皱了皱眉,觉得好像还缺了一点意思。
“您今天来是为了春花她男人失踪的事儿吧,哎呦我可跟您说,春花老可怜了,昨天巡夜的护士还说她大晚上哭来着。”
出了病房,沈浩源走到病房不远处的护士站,找到了护士长,刚亮出警察的身份,没等问,护士长就说开了。
“这刚生完孩子,老爹还没见着儿子一面,人就不见了,换做谁受得了啊,”护士长叹了口气:“但是那男的也算负责,从怀宝宝开始,就给春花买了个最高级的全程护理套餐。”
“什么什么套餐?”沈浩源有点摸不清头脑。
“您自个儿看吧。”护士长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份宣传单。
沈浩源大概看了一遍,高级护理套餐的意思是一种从产前检查到产后护理一应俱全的高端护理服务,项目繁多,价格自然也不菲。
“二十万?”沈浩源有点惊讶,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您看,您花了这二十万,做的是最精细的检查,看的是最好的医生,住的是最高级的病房,请的是最贵的护工,物超所值,现在有钱人都在乎这些。”护士长眉飞色舞。
但是陈康只是个农民。二十万对于大多数农村人而言,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
沈浩源觉得自己仿佛深陷泥潭,越调查疑点越多,越调查方向越歪。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这不足以成为集体失踪的理由。他决定放弃医院这条线,再调查下去非得走火入魔。
“得嘞,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沈浩源合上笔记本,:“谢谢您的配合,如果有问题我会再来联系您的。”
沈浩源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又返回了护士站,随手拿起一本医院的宣传手册开始认真阅读。
有两个人从他身后经过。
同样款式的手表眼镜皮鞋西装手提公文包,调查组的人。
西装男没有在走道多停留,他们越过护士站,径直走向李春花的病房。
刚进驻海西市不久,就派人来调查一个农村背景的失踪者,这调查组未免也太体恤民情了一点。
表面上看,调查组的目的是收集情报接管案件,但很明显他们掌握了一部分真相,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但是他们并不愿意向公众甚至是警方公开,反而更倾向于秘密处理,这一百多个失踪者的结局,就攥在这些所谓的调查组手里。
沈浩源十分讨厌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他决定先发制人,至少不能完全被调查组的人牵着鼻子走。
回到车里,沈浩源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半份笔录。他的脑海中闪回着一些片段,报案女孩焦急的脸庞和眼眶里的泪水,那对假惺惺的夫妻,还有那位天天跑医院,又突然去乡下散心的老艺术家。
也不知道老人家从乡下回来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沈浩源发动汽车,向城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