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金色暖阳当空高悬,洋洋散散轻抚整座大城,才刚过严严寒冬,这乍暖的初春之意,难免使人精神倦怠。
钱来布庄内,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坐在漆木台前,一手撑着溜圆的下巴,正在打盹。这几日连着生意都不大好,他身上都快闲出虱子了。前两日,他还特地做了两套现成的长衫,摆在门外以做展示,谁想到顾客没招来,反倒引得几个贼眉鼠眼的小鬼左瞧右晃,他真是恼得胃疼,今日索性便将之收入店内了。
“多多,你做好了没有。他懒洋洋地唤。
不多时,从墙角边内室里蹦出一个毛头小娃,两手捧着一物,满面兴奋地朗道:“爹!做好了!”
“恩……给我瞧瞧。”中年男子缓缓起身,身上那件蓝绸短打一下被他臃肿的体型撑得满当当的。
他伸手将小娃捧着的那物抓了过来,那是一件灰白色粗布长衫,材质粗糙,做工也寻常。他随意翻看了一番,然后轻轻点头:“还算合格,明日起可以换名贵一些的丝绸做做看。”
小娃眼睛登时亮了,大为欣喜:“谢谢爹!”
男子轻叹一声,眼里似有欣慰之色,语重心长道:“多多啊,咱家祖祖辈辈都靠这手艺过活,如今爹年纪大了,再过得几年只怕也做不动了,今后便指望你维持这家业了。”
小娃恭恭敬敬答了个“是!”,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他立即别过头去望,便瞄见一个男子正直直往这边行来。
“爹,有客人来了!”他又朗道。
男子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脚步临近,果然见到一个男子举步而入。
他马上便挂起招牌似的笑容迎接客人。却不想来人一身破破烂烂寒酸至极的模样,形容简直比那前几日那些贼眉鼠眼的小鬼还要惨淡几分。
他愣住了,面上笑意在慢慢凝固,忽而又变成一脸恚怒,登时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滚滚滚!没钱施舍给你!”
行来的男子身形微微顿了顿,却淡道:“怎么,有生意不做?”
不等他反应,那男子一手抬起,指尖一晃,却多了一定沉甸甸的银元宝,轻轻一挑,便抛了过来。
他吃了一惊,赶紧连蹦带跳、手忙脚乱地接住,垫了垫,竟足足有二十两!他立即满面堆笑:“啊啊,贵客光临!我钱来布庄都是上好的布料,敬请随意挑选!”
“可有做好的衣服?”男子一面自顾自环视,一面问。
他立刻伸出胖乎乎的胳膊道:“当然有!请往这边看!”
男子顺着他手引的方向瞧去,果然见到那漆木台左边的角落里立着两个木架子,上面平平整整地躺着一红一白两件长衫,隔着老远都能发现上面颜料明亮,熠熠生辉。他走进一看,其做工也是精巧细致,想来必是出自这经验丰富的店主之手。
“恩,不错。”男子赞道。
他赶紧进言:“贵客真有眼光,这两件乃是以最为名贵的锦绸为原料,我前前后后用了一月之久才精挑细琢地做成,穿在您这种身份尊贵的人身上,简直是好马配好鞍,锦上添花,雪上加霜……”
“行了行了!”见他唾沫星子乱飞,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还有别的么?”
他又愣住:“您不满意吗?”
“好归好,却不适合我。”
“……如此,可没了。”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要不,我再给您推荐几款布匹,您挑好了,要什么样的,我三日便可做得成品。”
“不必这么麻烦,你手上的是什么?”男子似早就瞥见他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件灰白长衫。
“这……这件?”他都差点给忘了,原来手中还拿着多多做的那件粗布衣服。
“不错,我就要这件了。”男子竟然毫不犹豫就决定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件长衫,不过是多多的一个练习成品,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跟那两件简直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他怎么瞧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客,客人您不会用二十两银子买这件罢?”
男子奇道:“不行吗?”
他膛目结舌,二十两,能买四十件这种衣服了。
只一须臾间,他又猛然惊醒——这是天上掉下财神爷了啊!赚大了!
他顿时脸都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行,当然行!”
他忙不迭将布衣叠整齐,双手奉上。男子默然伸手接过,便转生欲走。
他立刻叫住:“贵客请留步!”
男子转头奇道:“老板还有事?”
他道:“在下钱世跌,愿交您这个朋友,以后您来我店自有大大优惠,敢问兄台贵姓?”这种无脑财神爷他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不结交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的姓氏!
钱是爹!男子差点没笑出来,这名字真是……挺适合他的!
男子微微低头,似顿了一瞬,下一刻抬起清朗的面容,淡淡道:“依承渊。”
依儿一路行来,最终还是决定换个名字,他现下正遭各处通缉,上次那祖飞鹏国师死得莫名其妙,这罪名恐怕也落到了他头上了。他其实并不想理会这种事,反正他也命不久矣,再多的罪名又能如何?只是他虽不惧朝廷捉拿,但再顶着这个名字行事,难免引得一身麻烦,索性还是改了为好。
他走了一盏茶功夫,寻得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便进去开了房间,将布衣换上,顺便要得些热水梳洗一番,总算变回了人样。又下楼要了些酒肉吃食,正吃着,不自觉听见他旁边一桌人偶偶细语地聊着什么。
本来这间客栈就喧哗声不绝,这几人又说得极小声,若不凑近,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不过依儿灵觉得已生,听觉自然比普通人高出不少,却可以清晰听见。
只听一人道:“图纸已经弄到手了,今晚动手吗?”
另一人嗯了一声道:“到时大家都要小心,皇宫内戒备森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成功后立即撤退,回此处汇合。”
皇宫?听这几人意思,好像是要潜入皇宫做什么事,依儿虽心生好奇,却也不想多管,他现下时间紧张,只想快点打听到逍遥谷下落,万不想多生枝节。
却听那人又道:“朱兄,我们都是久岐城来的,对此地一无所知,一切就全仰仗你发号施令了,事成之后,馨大人绝不会亏待你的。”
另一人轻笑了一声:“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久岐城?馨大人?馨饶峭!依儿心中一阵震动——这些人竟然是馨饶峭派来的!他们要做什么?
馨饶峭毕竟对他有照料娘亲的恩情,这下他可不能不管了,当即起身朗道:“这几位兄台,你们方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这几人当中赫然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他不禁脱口而出讶道:“张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