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什么事情的夜九没打算出门,休息得好,心情也不错,便主动找了徐知衣下棋。
这一次,徐知衣没有轻敌,夜九也下得认真,两人杀了个难解难分。
“不是老夫说,你太狠了,有时候不必这么狠。”徐知衣看着夜九又一次以血换血,忍不住说教道。夜九听了,想起之前沐睿泽的话和宫里那局棋,没来由的冒起一股倔劲:“能赢就行了。”
徐知衣瞧了一眼夜九,小声嘀咕道:“又臭又硬。”
“你说什么?”夜九瞪着徐知衣,徐知衣便觉得又是成堆的杀气在往自己身上丢,干咳两声:“说你执着,不错,不错,嘿嘿嘿。”夜九又怎么会没听清楚徐知衣刚刚小声说的那四个字,只是听清了,她也不愿意去改。
两人一局棋下了两个时辰,还是一凡过来喊他们吃饭,他们俩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一会儿再来下吧。”徐知衣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夜九指着棋盘:“不行,赶紧算子,吃完饭我就不记得了。”
徐知衣原本就是想吃完饭回来趁着夜九记不清棋局好好赢上一把,此时看到夜九如此执着要清算棋子,也没有办法,又坐了下来,当着夜九的面开始算子。
“你这,你这赢我一子是什么鬼!数错了,绝对是老夫数错了!”徐知衣数完,气得不行。夜九才不在意徐知衣是怎么想的:“是四又四分之三子,你先手,要贴子。”
“吃饭吃饭,吃完饭你执黑子!什么玩意儿……”徐知衣唠唠叨叨地收拾着棋盘,随后跟夜九一起去饭厅吃饭了。
六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饭间就听徐知衣一直说方才的棋局他如何如何潇洒,吞了夜九多少子,一凡都差点以为自己师父是赢了,只是唐轩和齐锦行都笑而不语,他们了解徐知衣,真赢了他不会这么急于宣扬的。吃完饭放下筷子的夜九擦完嘴:“那还不是输了四又四分之三子。”一凡看着自家师父吹胡子瞪眼的窘迫模样,拼命憋笑。
“公子,知衣先生是让着您的吧。”倒是胡叔实诚,还帮徐知衣说话。
听到这话,徐知衣嘴巴都要笑裂了,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地捋着胡子:“不错,正是如此,还是小胡懂事。”夜九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再多说。
唐轩也吃完了,放下碗筷笑着说:“得了吧,明明就是你还不熟悉师妹的路数,杀不过就杀不过呗。”徐知衣恶狠狠地将一双筷子戳向了唐轩的手……“戳坏了桌子你赔。”夜九一句话让徐知衣定住了手,毕竟唐轩是肯定躲得过的,徐知衣可不想白花钱,但嘴上还是不服输:“你知道救你花了老夫多少药吗?你还跟老夫算一张桌子钱!”
夜九耸肩:“不知道不知道,知道了也不给你。”桌子上除了徐知衣,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饭罢,几人在花园里走了几圈消食之后,夜九和徐知衣又坐了下来,开始博弈,齐锦行在旁观战。
日近西山,夜九与徐知衣今日的第三局棋开始不久,曹鑫来了,这些天曹鑫也没少来报告东华局势,她并没有刻意避着西齐的几人。“公子。”听到曹鑫的声音,夜九也不管棋盘上的局势,腾地站起身:“可是事情有眉目了?”
“恭王殿下守得紧,属下们只得到了一个字——焱,三火焱。”
焱……夜九在脑海中拼命搜索这个字:“焱”在东华用的极少,西齐与东华同根同源,所以也用得少,那么这个字最有可能和北陵有关。“北陵使团何时进京?”听了她的问话,一旁的齐锦行脸上有笑:没想到两个人对这一个字的想法是相同的。
曹鑫答:“六日后。但是……但是恭王殿下借的人,是三日后用的。”
这微妙的时差可就更有意思了,焱……“北陵烈王可在使团名单当中?”夜九终于找到了这个人——耶律焱,北陵皇帝的同胞兄弟。
“北陵烈王?”听到夜九说出的名号,曹鑫脸上疑惑之色更深,“他、他在名单里。可是,北陵烈王和恭王有交情?”
夜九和慕容贺相识数年,可以肯定他与耶律焱绝对没有任何交情,那么耶律焱又为何先于使团入京,而且只密会慕容贺呢?“有意思,”夜九嘴角一提,回头问徐知衣,“知衣先生,可知道这些人里是否有西齐的探子?”她将那天与慕容贺、司南池一齐饮酒作乐的几个小将的名字报了出来,便见徐知衣陷入沉思。
“老夫不敢确定……其中那名恭王的副将可是肤色黝黑,样貌却偏似文士?”
“不错。”夜九点头。
徐知衣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狡黠:“哦……那这家伙十之八九是小四的人了。”齐锦行没想到自己师父对皇兄的人也一清二楚:“不愧是师父。”徐知衣对爱徒的拍马屁行为很是受用,脸上笑开了花。
夜九没想到真有,省了她许多事,挑眉道:“可以丢出去吗?”就见徐知衣狠狠地摆着手:“扔扔扔,千万不要对小四留手。”西齐四皇子齐锦翎,封号为辰,是西齐炙手可热的两位王爷之一。
“曹鑫,你过来。”确定了那人可以用之后,夜九喊曹鑫走近自己,凑到他耳旁,吩咐了几句,末了移开脑袋,再加一句:“如此,就要在他们密会次日,我要城西的老太婆也知道这消息。”
“是。”曹鑫知道,能否留住玄衣卫,这又是一步很重要的棋,必须严肃对待。
看到曹鑫急匆匆地离开,徐知衣好奇道:“小子,你喊他去干嘛了呀,你们不会要对烈王下手吧?”夜九依旧站着,凝视着曹鑫离开的方向:“不敢,只是教教他们,何谓人言可畏。”他们将她塑造成能止小儿夜啼的魍魉厉鬼,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九一身霜色衣衫站在那儿,眉目间多了些高深莫测,一眼望去完全不似年轻人。齐锦行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挂着自己也不知缘由的浅笑。徐知衣亦在心里默默赞赏,面上却是敲了敲棋盘:“别发呆了,这局可才刚开始呢。”夜九微微一笑,坐了下来……“那个……”
“你莫要跟老夫说你忘了这棋数。”
“呃,我确实是忘了。要不,我趴在上面看一会儿?”这丫头纯心是想气死他!徐知衣气得不行,自己黑子开局形势一片大好,怎料这突然一整,又得重来:“不下了!气煞我也!”结果徐知衣就把手上抓着的棋子往桌上一扔,扭头直接进了屋子,留下尴尬的夜九和观棋的齐锦行、一凡。
一凡无奈地叹气:“又不怪羽哥哥……”说着,他伸手开始收拾棋盘。
夜九拍了拍一凡的肩:“辛苦了。”一凡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拼命摇头:“不辛苦不辛苦!伺候那个老头才辛苦……”
“别以为老夫听不到!”屋子里传来徐知衣的怒吼,惹得院子里的三个人纷纷笑了起来。夜九抬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嘴边拉起愉快的弧度,转而又静静地看着一凡收拾桌子,齐锦行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侧脸,依旧浅笑。
四日后晚上的御书房。
沐睿泽突然将手上奏折往地上一扔,惹得旁边帮着他批阅奏折的楚煦然一愣,放下自己手上的奏折,走过去将地上那份捡起来——“这消息,怎么透出去的?”恭王与北陵烈王密会?这消息沐睿泽和他是知道的,因为就是他们吩咐让慕容贺与烈王提前接触的,算是两国之间的一次试探,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日一会面今日就弄得满城皆知?”沐睿泽气极,手用力地按在桌上不住发抖,“弹劾慕容贺的可不止这一份,这一堆都是!”他挥手将旁边一沓奏折推下了桌,看了这么多,直到手中这一份他才发火,也是挺不容易的了。
楚煦然看着折子上的字句,眉头微皱:“陛下,按理来说,就算被人察觉了,也不可能短短一天就变成如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也不能全怪恭王殿下。”沐睿泽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朕知道,那也是慕容贺他自己不小心!李云琛的折子里说,如今连城西那些普通百姓都知道这事了。你说,以后朕还敢让他去做什么事?而且,北陵使团马上入京……出了这种事,百姓会迎接他们?”
终于,听到这话,楚煦然的脸上有一瞬担忧,但很快就恢复过来:“陛下,还有玄衣卫的事……”要知道,北陵与西齐不同,西齐东华本是同根同源,北陵却实实在在是个外族,就算如今北陵皇帝的生母是西齐人,也无法改变这一点,更别提往年东华还是五国分裂之时,每到秋冬之际,北陵便会进犯中原掠夺食粮,比起官员,百姓们对北陵的怨气更深。也就是因为如此,互相猜疑,所以沐睿泽才提出私下先与北陵接触试探,生怕对方入京再出差错,怎么料到还是出了事。
沐睿泽也是头大,叹了口气:“无法,只能让曹家公子顶上了。朕之前试探过了,曹尚书没有拒绝。”楚煦然点头,认同这个处理方案。沐睿泽的思绪却在此时一飘——若是九儿还在,定不至于如此。思及此处,他在心里又是叹了口气。
次日早朝,沐睿泽先是将慕容贺骂了一通,落到实处却只是小惩大戒,罚俸三月,禁足一月,竟然是连亲王品级都没有降。这也就是朝上大部分人都知道慕容贺是跟着沐睿泽出生入死的人,所以没有步步紧逼,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沐睿泽正要了结此事,宣布玄衣卫统领的人选,可是谁又料到,又有一份奏折,让事情又是一折。
“皇上,微臣有事要奏。”自从表现出意向要回江南之后,周淼可是极少在朝堂上进言,所以他这份奏折引来不少人侧目,沐睿泽也是其中之一。
从宦官手里接过奏折,沐睿泽略读一遍后,将奏折随手往阶下一丢:“吏部侍郎丁晖何在?”
“微臣在。”丁晖从周淼身后走了出来,看到沐睿泽轻描淡写的模样,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所以神色镇定。沐睿泽没说话,盯着那低着脑袋的丁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不大,内容却足够吓死丁晖:“于位半年……贪赃枉法,还用职责之便为亲戚谋利……你出息了。”
丁晖身子一抖,立马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陛下、陛下,微臣冤枉啊……”
沐睿泽抬眼:“自己看。”丁晖连滚带爬冲过去捡起周淼呈上的折子,才看了几句,就浑身一颤,昏了过去,那没出息的样子,让几个年轻臣子笑出了声。沐睿泽没有责备那几个人,挥了挥手:“拖下去,押入刑部大牢。”待到丁晖被人抬了下去,沐睿泽这才看着周淼说:“周大人这折子上的真是时候。”
周淼脸不红心不跳,恭恭敬敬地低头回道:“启禀皇上,微臣准备回江南,这些日子便在整理账目准备交接,察觉不对,一深究,才将这贼子揪了出来。”听着这有理有据的理由,沐睿泽原本还提着的些许疑心也消了去:“那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接任这吏部侍郎之位?”
“陛下,微臣以为,曹大人的公子,曹思灏可以胜任。”在恭王的事传播开来的时候,曹尚书就赶忙去找了周淼,周淼老早就收到夜九的传信,自然是会出手相助的。
沐睿泽不说话了,他端坐在龙椅上,看神情,正是在思考此事。
倒是楚煦然最先考虑完:“陛下,周大人所言有理。”吏部很重要,按照沐睿泽的思路,不能用与夜九走得近的人,也不能用五国文臣,那么新入朝堂不久的曹思灏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听到楚煦然也这么说,再加上沐睿泽自己也有思量,当下就任命曹思灏为吏部侍郎,曹尚书代子谢恩,脸上有一丝强忍的笑意。
柳相也是知道最近沐睿泽的动作,此时看原本是玄衣卫统领候选的二人都有状况,开口:“陛下,玄衣卫的重整已经完毕,这统领一职……”
沐睿泽眉头刚皱,就听还未归位的曹尚书说:“陛下,玄衣卫统领,选武将较好。”个中道理沐睿泽懂,无非就是文官断案,是非曲折事事纠缠,而且文难治武,一个纯正的文官怎么镇得住玄衣卫那群兵。
司南池知道其中玄妙,也猜得到沐睿泽整治玄衣卫无非就是想将夜九的影响力降到最低,便推荐了自己的副将沈丘南。沈丘南这个人沐睿泽是知道的,一直跟着司南池打拼,也有几分谋略,司南池是只忠于他的,所以这个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那就如此吧。”
沐睿泽舒了口气,好歹今日是把心头最烦的事解决了。
退朝之后,周淼步行至宫门正要上车,被曹尚书喊住了,那位曾经也声名显赫的曹大将军走到周淼面前,目含感激,低声说到:“今日,多谢周大人了。”周淼可不喜欢和人套近乎,轻轻点头:“不必。”言罢,不愿多说,拱手道别,转身上了马车。
曹尚书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不久也坐上了自己家的马车,回尚书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