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电话对面朱颜尖叫声和质疑声，心急如焚。他拼命地解释这边的状况，但朱颜正处于惊慌失控状态，完全没有在听。
听朱颜的话，她好像不仅无人照料，而且马上就要生了，情况十分危急。庆幸的是，后面嘈杂的声音，表明医护已经给予了紧急救助。但随着手机断掉，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真是揪心啊！自己的媳妇生过两次娃，都是顺产。他都请了假陪伴在身边。眼见过女人在鬼门关走一遭，痛得死去活来，揉成一团，才生下来两个小可爱。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听说跟活生生切断十根手指之痛差不多。
他这个部队里出来的都不忍直视生产时的苦难和血腥。把女人生产比作成鬼门关一点不为过。他打心里认为每个母亲都是真正的“战斗英雄”。
此时，钟医生的妻子却要独自去面对。
尽管陈警官很讨厌女人的尖叫声和歇斯底里的言行，但他却对电话里面的女人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敬意。医生的妻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车后座上的钟医生依然闭着眼，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昏迷了。陈警官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想告诉他朱颜的情况，问问他的打算。
但这次钟医生却没有醒过来。陈警官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此时他还在值勤之中。来这边属于擅离职守。所负责的区域马上就到了平日里的八九点早高峰时间。最近需要对过往车辆的准行许可进行排查和登记，减少疫情的继续扩散，非常重要。可现在钟医生又没有醒说不定有生命危险。
陈警官当机立断，给领导打电话汇报情况。毕竟事关重大，后续不能再擅自做主。
他先汇报了事情梗概和目前状态，领导一听就火了。先是责备了一番，没有事先汇报，擅自离岗，没有打120由医疗机构处理等。
等领导严厉批评完，陈警官再用歉意和谦卑的口气，详细讲述全部事情经过。领导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陷入思考之中。
目前各界联合抗击疫情是重中之重，尤其是保障医护人员的出行和安全。但防止疫情的进一步扩散也是重中之重。两者都重要。
陈警官这样做也没有不对，但也不能说完全对。或者说，事出突然，完全没有操作规范，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算擅离职守、违规放行还是见义勇为、抗疫有功？现在陈警官也属于密切接触人员，该如何安置，如何防止进一步扩散？
思考了半天，领导回复陈警官说，值勤岗位会立即另行安排。建议陈警官既然已经到了医院，就把钟医生交给急诊科，由他们来决定如何救治。之后进行自我居家隔离十四天，避免与其他人的接触。
“小陈啊，你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你是从部队出来的，人民的子弟兵。就是不一样。今天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勇气可嘉。但凡事都要讲方法。现在是特殊时期。各类突发状况很多。我们既要依法依规办事，也要充分考虑人民群众的困难和需要。后面，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大队。
另外呢，今天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涉及的方方面面很多，也算事出有因。你写个说明讲下详细的事情经过，再写个检讨。毕竟还是有不妥的地方。再说涉及到你和家人的健康和安全。需要慎之又慎。你说呢？小陈。”
听到要写检讨，陈警官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又想，单位有纪律，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更何况刚刚一番话基本也算以肯定为主。再说今天做的，确实没有提前打报告，擅自离岗，对抗疫工作也有不利影响。所以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释然了。
“好的，多谢领导。下次一定注意。”
领导又嘱托和安慰了几句先挂了电话。等了一会，陈警官再挂掉电话，脸上肌肉有些僵硬。
不知什么时候，钟医生也醒过来了，定定地看着他。陈警官不由得有些脸红。他本来是个性格直爽的人，从部队到交警大队后，在各种因素下变了很多。虽然媳妇说，这是人情世故懂得多了的表现，但他本人总觉得有些虚伪和不自在。
“钟医生？你感觉怎么样？我扶你去急诊看下吧？”
“不用了。”钟志文手微微抬起来又放下，叹了口气，“朱颜她来电话了么？”
语气淡淡的，有气无力，却又似乎满是急切和关心。钟志文感觉身体酸软无力，仅剩的一口气也许仅靠着责任和牵挂在吊着。
“她在妇幼医院，已经进了抢救室。我送你进去医院看下吧。你情况看起来满严重的。”
“那就好。多谢你了。我是医生，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麻烦送我回弘业酒店吧，安康对面那个。”
钟志文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他的眼睛看起来空洞而无神。陈警官看着他蜡黄的面庞，心中非常难受。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好。”
陈警官简短地应了一句，重新坐上驾驶座。
心里压抑得厉害。他看到钟医生这个样子，不免想到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他也被感染了，也变成钟医生这样呼吸困难，奄奄一息，随时都会丧命。那样的话，老婆孩子们该怎么活下去。
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他好怕，真的很怕。
想老婆，想大女儿和小儿子。他突然也很想很想流泪。
车子启动起来，离开了医院，朝另外一个医院开去。
街道空旷，人烟稀少，偶有车辆经过，安静得仿佛一座死城。
要知道此时已经七点多。平时路上最拥挤最堵车最繁忙的时候。到处都是汽笛声，喇叭声，铃铛声，震天的车载音乐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
以前经常觉得嘈杂烦躁，此时想起来满满的幸福感和生活气息。
肚子有些饿了，好怀念每天雷打不动的一碗热干面。
“老板，来碗热干面！多放点芝麻酱。”
“好嘞。加不加肉酱？”
“加。”
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群该死的乌鸦，一只只地落在屋檐上，树上。黑黢黢地一片。
连连嘎嘎嘎地怪叫着，从车子前头飞过。凭空多了几分恐怖和压抑的气愤。
据说他们是报丧的鸟，主晦气。
也许是吧。不然怎么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只呢。还是平日里一切安好，忙忙碌碌，心中所想所感都是幸福快乐的事情，不曾注意到这些丧气的小细节？
一路上，钟志文和陈警官都在微微发抖。都不知道是被开着窗户的冷风冻的，还是疫情和死亡带来的恐惧。
“您怎么称呼？”
“陈凡。”
两个男人突然聊了一句。却只有几个字。
“你救我，你怕吗？”
钟志文轻声问，问出来这一路都想问得问题。
“你救人，你怕吗？”
陈警官问完自己却先笑了。他莫名地觉得跟这位钟医生投缘，从凌晨见到他第一面开始。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真会与一些人一见如故。
钟志文也笑了。他也有和陈警官一样的感觉，莫名和他很投缘。
“恭喜你，马上要当爸爸了。”
陈警察笑着说，脑子里是小儿子挥舞起的那胖嘟嘟的小手和咯咯咯的笑声。
钟志文愣住了，不自觉地望向车子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串五颜六色的小珠子。
豆豆送给他的圣诞礼物。说是跟姥姥去归元寺拜佛给他求的，保平安。
“谢谢，希望母子平安。”
说完钟志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颗心也揪得紧紧的。
那个孩子会保住吗？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吗？这样多少还能少一点点负疚感。
如果保不住，那后来的这些，是不是也就没有了意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