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国立这句话一说。
立刻不怎么美好了。
郝乐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收不回。
“爸，这是谈？还是命令？”
“区别不大。”郝国立神色凝重地望向儿子。语气依然平淡得不容置疑。
他一向如此。自带威严。
“老郝，你不觉得你太虚伪了吗？！还共产党员。从小到大，口口声声教育我们要爱国，关键时候要挺身而出。***，***。现在让我回去。不就是怕危险！你怕死，我不怕！”
郝乐脱口而出这些话。顿时感觉浑身热血沸腾，脑子里热流直涌。有一种想直接扭头就走，不理不问不管的冲动。
但还是冷静下来了。
“混账！”
“反正我不回去！”
“还是没长大！还是没脑子！”
老郝被儿子这番话说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想直接揍儿子，打得他满地找牙的心都有。
但还得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何况还在小区大门口。关键，儿子其实也不算理亏那方。
“那是你认为！我现在是队长！怎么没长大？！”
郝乐不服气地吼出声。父亲一直这样。一直否定一直否定。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郝国立被这么一吼，血压蹭蹭蹭地上来了，头发晕，眼发黑，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本准备扭头就走的郝乐，一下子怂了。对自己没有hold住脾气懊恼不已。
刚刚的这些，来之前，已经在脑子里预演过很多遍，如何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地说服父亲。不知道怎地，一见面，就变成了硬刚。
“爸。你没事吧？”
“迟早被你气死！”
郝国立没好气地说。
郝乐上前要去扶父亲，却被父亲摆摆手制止住。
这糟老头还挺傲娇呢。
郝乐这才注意到父亲红肿的眼睛，眼下淤黑，一道道的皱纹。心里忽然有了几分自责和不安。
“好。既然你说你长大了。那我们就以男人的方式谈谈。”
郝国立说完这句感觉有些憋气。停下来，调整呼吸。
“前几天不是才谈过了吗？电话里。谈了还挺久。你们不是同意了吗？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郝乐原本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做的事顶天立地大英雄的事。说到这里却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说不下去了。
“所以说，你还不成熟。”郝国立淡淡地说，眼角带着一丝笑意。气息已经平静了许多。
儿子像他！
眉眼像！
脾气也像！
包括这痞气都像！
那会自己也跟他一样。血气方刚，固执盲目。做事特别莽。说话直来直去。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然怎么战友都说，他是连队里对自己最狠，训练起来最不要命的那个。
郝乐被亲爹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老头子，我走了！您和老妈保重身体。”
说完转身就走，手都懒得挥。
“郝乐！站住！”
郝国立立马跳下电动车。摘掉头盔。身手还很矫健。刚才那捂着胸口感觉像在演戏。
头发少的发型果然不能压。一压就跟秃了样。
“劝我回去就免了。拜拜！您和妈都保重身体。”
郝乐故意走远了，再转身。
老头子练太极，虽然有三高，但身子骨说不定比他还壮实矫健。
“郝乐，你尽快回来。你妈她病倒了。豆豆早上开始咳嗽发烧呕吐。你姐在酒店也需要照顾。
你回到家，你妈就会安心些。她天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再说，回到社区一样可以做志愿者，一样可以贡献力量。社区有很多工作需要做。
你不是总想证明自己是个大人，那就不要总让你妈操心。男人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担责。”
这些话思量再三，一气呵成。
顺利完成媳妇交给的任务。该说的话都带到。孩子们大了。腿长在他们身上。没法直接绑回家。
郝国立感觉有股冷气从不断地裤管钻上来，冻得直打哆嗦。这才意识到今天忘穿毛裤。昨天下了点毛毛雪，今天特别冷。
这一连几个哆嗦却被郝乐误会。以为老头子三高又被气犯了。
老头子对谁都很苛求，包括对他自己。
唯独对媳妇温柔还宽容。
大事小事基本都听媳妇的。惹他媳妇生气，基本双倍算账。在郝乐眼里，老头子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宠妻狂魔。
老头子的一番话，很有功底。
恰恰好击中了郝乐心中的柔软。他老妈的性格，他怎么不知道。老妈的担心，他何尝不清楚。
“我会考虑的。走了。”
郝乐点了点头，回应的态度无比端正。只是好像刚刚那番话，怎么有点不对。
“等等！豆豆她也发烧呕吐了？爸，你不是故意骗我回去的吧？”
那母亲病倒了的意思是？
不敢细想……
郝乐一时有点慌。他朝着父亲走近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为何父亲不让自己扶。
“自己去想。好了。出发了。你注意安全。”
郝国立重新戴上头盔，罩好面罩，启动车子出发了。
其实想谢谢儿子这么快就找到辆合适的电动车。帮了他大忙。昨天磨掉的皮，今天挺疼的。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想，父与子，总该有那么点默契吧？
见到郝乐如今变化，他内心底很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郝乐站在原地。
他目送父亲骑电动车慢慢地离开。不似之前那么理直气壮。
家人现在很需要他。
他相信，父亲绝对不会以豆豆的健康安慰撒谎。
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动机不纯，是不是很自私。
与其说喜欢做志愿者，想要帮助别人。也许不如说他非常喜欢这种价值感和认同感。当然做分队队长让满足了他的领导欲和掌控欲。
他迫切地想要长大。
迫切地成为一个爷们。
迫切地想证明自己。
——更确切地说，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爷们。
他意识到，其实他的心理，父亲不仅明白还看得很透。
之前说是让他回去，那是对他老妈嘱咐的承诺。其实还是给了他做选择的自由。
父亲说的，回社区一样也可以服务，一样可以为抗疫做贡献。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同时也考虑他的感受。
可最近陆续收到大量国内外的捐赠。他们这个流转点任务比以前更繁重。接收，清点，登记，分配，派发。这些紧缺物资笔笔都要用在刀刃上，来源去向必须全部清晰明了。
人手严重不足，一个志愿者恨不得当三人用。他作为小队队长，感觉完全走不开。
到底该怎么办呢？
郝乐这一天，无论做什么事情，脑子里都一直盘旋着这一句话，“自古忠孝两难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