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对不起。”
满是血痂的干裂嘴唇上下磨动,吐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在沙漠中倒下的灰白瘦马呼吸急促,大眼睛留下泪水,滴在沙子上,不消片刻便消失。
少年通红的眼睛连泪水都挤不出来,他抱着自己的战马小白,低下头努力发声唱出来一段小小的歌谣。
战马小白听着自己熟悉的歌谣,粗重痛苦的呼吸逐渐平缓起来,它用脑袋拱了拱主人,很慢很慢地合上了眼睛,等待自己的终结。
“噌——”
金属兵器缓缓滑出刀鞘的轻吟,曾是让一人一马都热血沸腾的美妙音乐,可是现在却变成了离别的哀歌。
少年选取缺口不太多的那一边剑刃,贴在小白的脖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烈日从剑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少年将剑落下,茫茫沙海中激起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数日后。
连绵壮阔的代郡长城之上,士兵们手持大弓,略带懒散地注视着远方的荒野,打着哈欠。
视力的尽头,出现了缓缓移动的黑点,守卒们从箭篓里抽出铁箭。
等到黑点近了,他们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木匣子,行尸走肉一般慢慢靠近,仿佛随时都要倒地。
城头的守军士兵皱起了眉头,缓缓拉开大弓,铁箭的寒芒对准了少年,随时可以射出,然后流星般穿透这个少年的身躯。
但是少年啪一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守城的一个屯长看到这诡异情况,皱起眉头:“来两个人悬绳出去,看看情况。”
两个守卒点点头,收了弓箭,在长城上悬绳小心爬了下去。
落地后,两人先拔出了自己的佩刀,然后才朝着那个奇怪的少年靠近,紧握刀柄,随时防止少年乍起的偷袭。
可是少年没有动静,其中一个守卒用刀尖挑起少年脏乱的头发,然后回头朝着城墙上大喊:“不是外族!”
……
白凉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假装还在昏迷,借机观察环境。
有煮熟的肉食和麦面的香气一起混合着飘来,这使得很久没有吃过熟食的白凉饥肠辘辘,但是他鼻子得到的信息重点却不是这个。
在香气之下,是臭虫刺鼻的异味和人类排泄物留在这里的骚臭。
在这之下,还有淡淡的木头发霉腐朽的味道和晒干麦秆的干燥的尘土般的气息。
手边依靠着的墙壁湿湿腻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人身上随着汗水流出来的油脂,经年累月,成了厚厚一层。
白凉大致知道了自己在哪里。
食物香气的来源处传来咀嚼的声音,骨头落地的声音,狗摇尾巴啃骨头的声音,生病的人呻吟的声音,人在麦秆堆里翻身的声音,老鼠啃人头皮的声音……
上一世,白凉是一个天生双目失明被丢弃孤儿院的孤儿,习惯于用其他感官感受世界。
而在二十岁生日那天,白凉许愿自己能够过得好一点,于是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来到这里已经十八年了,但是听声嗅物的习惯依然保留得很好,白凉的大脑通过感官的信息慢慢勾勒出这片冰冷湿腻的空间完整的情况来。
坐在桌子边啃肉的年轻狱卒将骨头扔到桌子下,肥壮的狗泥鳅一样从桌子下面钻了过去,立刻咬住这块肉骨头,欢快摇动尾巴。
年轻狱卒盯着白凉,一边嘬着手指上的油汤,一边对同伴道:“老王,上边好像有些人猜测这小子是龙贲营的,我看着咋不像?”
另一人是个老狱卒,似乎牙齿不全,啃东西嘎吱作响:“大人们说他是他就是,说他不是就不是,管那么多作甚。”
“好奇嘛,龙贲营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壮汉子,这小子咋看咋不像。”年轻狱卒嘿嘿一笑,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这么瘦,他也就比我壮了一点儿。”
老狱卒卡了一口浓痰吐出去。
“关你鸟事,我们守着他就行了。”
他又拿起肉骨头开啃,看起来似乎毫不关心这个犯人的身份。
但是年轻狱卒却坐不住,屁股一直扭来扭去,目光在白凉的身上逡巡,想要找出来这个少年符合龙贲营士兵的一些特点。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龙贲营都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是大齐粉碎外族侵略的最强武器,受到天下武者和百姓景仰。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龙贲营消失在了大漠之中,直到外族骑兵将数不清的首级扔在了长城外的荒野上,人们才意识到,大齐最强锋芒竟然以一个荒诞离奇的方式结束了多年来的无敌神话。
人们渴望了解背后的事情,想要知道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爆发的一次小型冲突,长城守军抓到了一个外族俘虏,他声称龙贲营两万人在三十多万外族骑兵包围下死撑了半个月,杀死换掉了七万多外族骑兵。
此消息一出,千万人震动,天下各郡便都自发给龙贲营立上了英雄碑,以纪念这支到最后都在死战的不屈之师,民间甚至有人在家中立上了英雄牌位,同等于大齐开国皇帝的牌位,一样享受香火。
而年轻狱卒也是龙贲营千万崇拜者的其中一员,因为一直向往加入,而且也亲眼见过龙贲营的无敌之姿,所以对龙贲营的崇拜比其他人还要更狂热,而对于龙贲营全军覆灭的消息也比其他人更为痛心。
可是今天早上,长城外突然带回来一个昏迷的少年,守城的一些小什长猜测这很有可能是龙贲营的士兵,让得年轻狱卒又惊喜又激动。
但是这个少年很瘦,和他印象中挥舞着巨大长兵器的强壮高大龙贲营士兵完全不同。
而此时这个少年白凉正在闭着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身处地牢,也知道有两个人一条狗在这里看守,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人很好奇自己的身份。
白凉不敢睁开眼睛,也就看不到自己带来的木匣子在哪里,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不能弄丢。
虽然已经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龙贲营盔甲武器全部埋藏沙漠,而且行走荒野这段时间也干瘦下来,但自己的身份还是被边塞的军官给猜疑了。
毕竟长城外突然出现一个齐人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过白凉心中早有打算,只是匣子里面的东西如果被仔细看过了,那么自己的说辞就很难被相信。
说来说去,逃生的决定终究是要关联这个木匣子的。
还是冒冒险吧。
白凉睫毛微颤,眼睛缓缓张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