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回到房中,见天色尚早,年轻人到底坐不住,想来这附近也没有宵禁,背起长剑便出了门。
小镇的夜市出乎意料的热闹,江远随师父在山上苦修,平日里极少见到这样的光景,一时无所适从,就像头次进城的老农,见到糖人都十分稀罕。江远在夜市上逛了几圈,心中有了些许感慨,以他的眼光不难看出来,夜市上的很多人或步履沉稳,或身形轻盈,或衣袖遮手,或持刀带剑,这些江湖中人齐聚终南山下,恐怕都是来参加马真人的葬礼的,一个人要怎样英雄了得才能让这么多人信服,江远不由得感叹。
江远打了些酒,正往回走,突然看到几个老熟人——前日碰到的几个六和帮众行色匆匆,快速穿过夜市走了。江远大感意外,按道理说六和帮即使再横行霸道也不敢在终南山下撒野,且不说重阳宫高手众多,就眼前这些前来悼念马真人的江湖豪杰也能将他们扒下一层皮来。虽然这么想,但江远还是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来做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跟在他们后面。
这几人左拐右转,走进一处小院,最后一人匆匆关上了大门。江远来到院墙外,见那墙壁也不甚高,攀上墙头观察了一下,只见西屋内灯光通明,人影绰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离得太远听不真切,江远便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翻进院内,伏下身体,缓步摸到窗下用手指沾了些口水戳破了窗户纸,悄悄向里面瞄着。
屋内除了刚进去的三个人外,还有四个像是头领一样的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江远暗暗吃了一惊,这四人看上去都非等闲之辈,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大汉,身穿僧衣,袒露着左肩,身材壮硕,身上密密麻麻的纹着看不懂的梵文小字,一柄禅杖像是精铁铸成,不难想象挥舞起来威力是何等的惊人;左边那一人身材瘦小,衣服却穿的宽大,目光炯炯,即使在灯火明亮的房中也习惯躲在阴影中,恐怕是个善使暗器的高手;右侧是个女子,灯影绰绰看不清面容,身穿青色纱衣,腰间别着一副九节鞭,即使随意的坐着也给人一种极不好惹的感觉。在大汉对面坐着的人江远一时看不清,不过看其他三位,想来此人也有过人之处。这四人实力殊不可侮,可即便如此,江远也不相信他们敢来重阳宫捣乱,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江远侧耳细听,奈何那四人刻意压低声音,听了一会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江远听了一会,自觉没趣,心中盘算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况且今夜也算小有收获,若是此刻打草惊蛇,引起对方警惕,再想找到他们可就不容易了。权衡之下,江远放弃了继续偷听的想法,蹑手蹑脚来到墙根下,翻身离开了这座小院,又回到了夜市上。
“兄台留步!”江远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江远有些惊讶:“你认识我?”来人一拱手:“在下武当派历青,与兄台素不相识,只是你的剑看起来颇为眼熟。特来相问,不知此剑从何而来?”
剑?江远从未意识到身后背着的这把剑会有什么故事。两人找了张空桌,江远将剑解下来握在手中,随手抽出一截:“这把剑......有过什么故事吗?”他的声音很低沉,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仿佛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里还有很多他本该知道却又忘记了的事。
历青从江远手中接过长剑,又解下自己的佩剑,将两把剑放在一起对比:“你看,这把剑长四尺有余,剑柄、护格皆非这数十年内的样式,从这剑身上的纹样看来,铸剑时应该用的是春秋古法,此法早已失传,数百年来只有一人能窥得其中一二,”历青伸出中指在剑身上弹了一指,声音犹如滴水击石般清脆,随手挽了个剑花后还剑入鞘,“此剑出自吴越,应该是前朝铸剑大师韩潇子的作品。”历青恋恋不舍的将剑还给江远。
江远并不在意剑的来历,于是继续追问:“那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比如它的主人,它的故事,或者你曾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它。”
历青显得有些拘谨:“我并不了解这把剑的过往,此前也从未见过它。我的师父灵风真人也称得上是当世一流的相剑大师,所以我多少知道这把剑。兄台若想了解更多,可以去武当山请教我师父。”
江远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拱手连连称谢,道:“此间事了之后,我定要上武当山请教尊师,到时还望历兄引荐。”
历青摆摆手,道:“师父他一向平易近人,相信定会知无不言。还未请教江兄此来也是为了马真人吗?”
江远心想,自己一个人恐怕也对付不了六合帮的群贼,不如将这个武当派的少侠拉下水,到时也好有个帮手。他左右看了看,道:“我与马真人素未平生,却也十分仰慕。这次本想来为马真人上柱香,以追先贤之遗风,不过......”江远冲历青招了招手,示意历青附耳过来,故作神秘状,历青不明就里,附耳近前。江远压低声音:“我发现有一伙六合帮的贼人就在此地,不知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历青吃了一惊:“六合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江远笑道:“总不能也是马真人曾有恩于他们,来悼念马真人的吧?”历青皱着眉头:“据我所知,六合帮胡作非为,在江湖上这两年树敌极多。重阳宫于它有恩不太现实,结怨到极有可能。更何况马真人仙逝,重阳宫上这两天鱼龙混杂,他们不会是来浑水摸鱼的吧?”江远点点头:“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看来还需要再去打探一下,只不过......”历青听到江远支支吾吾,忙问道:“兄台有什么难处吗?”江远见鱼儿上钩,一口气将今晚的见闻和盘托出:“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有几个人看起来极不好惹,我一个人恐怕能力有限啊。”
历青大笑:“这有何难,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我陪兄台走上一趟就是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江远笑道:“多谢历兄舍命相陪。我叫江远,不知历兄今晚在何处下榻?”历青尴尬的挠了挠头:“武当派与重阳宫同是道教大派,自然交情匪浅,师叔与师弟们早已上了山,我自己偷溜出来想喝一口酒,恐怕这个时候回去也晚了,只能在这附近对付一晚了。”
江远笑道:“我就在附近的客栈住着,那里应该还有一两间空房,不如你去那里住一晚,明早我们一同上山。”历青连连点头:“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