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风吹得最快。
我才从御园里穿过几个连廊挪回朝熙宫,就已经有人候在门口,捧着缕罗绸缎、燕窝鱼翅并一把半米长的玉如意送礼来了。
好几个托盘从我面前一字排开,我伸手从头到尾摸了那些托盘一遍,做出十分欢喜的神情,跟领头的大宫女客气道:“这礼太贵重了,我实在受之有愧。”
那大宫女屈膝一礼:“小主子客气,这是我家娘娘一番心意,请小主子笑纳。”
既然如此,我却之不恭,含笑叫万珠接了,送那大宫女出门。不多时,各宫送礼的宫人就从我门前鱼贯而入,排起了长龙。鸡蛋大的东珠、鹅蛋大的夜明珠、两人合抱的珊瑚树,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儿,把朝熙宫的库房堆了个满满当当。
万珠忙着清点记档,里里外外指挥宫人腾挪地方,我则乐得清闲,在朝熙宫院子里的白果树下煮起了杏仁茶,约莫也就一盏茶的工夫,住在我隔壁紫烟宫的褚良缘,得了消息,亲自带人气势汹汹地寻衅来了。
宫人在门外通报,我捧着茶一边暖手,一边跟身边的万珠说:“你猜的不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宫中一贯是这样,不是你的风头盖过了我的,就是我的风头盖过了你的。原先这宫里除了嫔妃就是皇子,皇上膝下没有女儿,论各宫宠爱,恭和郡主是独一份的,如今可巧多了个我,又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人选,一时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可不就招惹了她。
眼下我十分乖巧地叫一声“郡主姐姐”,褚良缘拿眼角舰了靓我,大概觉得我是乡野出身,很上不得台面,当头一句话正中我七寸,她说:“洛儿妹妹既然是零陵王家的女,想必琴棋书画样样都是拔尖的,不若你我切磋一番,也好叫姐姐看看妹妹的好本事。”
这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容不得反驳,但其实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原先我爹觉得娴雅内敛才是女子之德,一连带我拜了八个礼乐师父,奈何拿笔杆子这活计不适合我,先贤礼法尤其让人一听就要打睦睡,至于乐器,但凡带弦的不出三日都被我“喻喻然”弹断了,不带弦的吹奏起来更是磨人耳朵得很。
不等我提出异议,礼乐师父们先受不住了,最后,第八位师父抖着胡子跟我爹说:“你家团娃子着实天纵奇才,奏起曲乐来有惊天地泣鬼神之风采,如今青吾山方圆百里除了老夫我,再没人肯来,其实咱们穷乡僻壤的,何必学这些花架子,依老夫看,女子无才便是德。”言下之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日我爹送走了第八位师父,回来甚了一壶小酒,唉声叹气跟我说:“洛儿哎,你性子这般张狂不羁都怪爹不好,要不是爹当年带你搬到这民风豪放的青吾山脚,兴许你现在还能老老实实蹲在绣楼里绣鸳鹭呢,再不济绣两只大白鹅总是能够的,现如今哎,真真是,真真是……”
我替他补上后半句:“令人扼腕。'
我爹猛点头,对着佐酒的花生米愁容满面,他说:“团儿啊,爹叫你学礼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等你长大,自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可惜那时候我太小,领会不了他话里的深意,只一心想着等他喝醉了睡着了就能撒丫子跑到青吾山顶练剑去。
现如今,直等到对手打上门来,我才晓得为过去的任性腕惜一把。
诚如我爹所说,真真是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