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是在连着珠帘巷、云水巷、白石巷等六条巷子组成的永宁坊里最大的姓氏,最近几年更是靠着家族的绸缎生意家底愈发殷实,隐隐有了永宁坊首富的架势。
刘氏的大公子,就是刘胖子刘成灏。
时值正午。
刘成灏自刘氏自家私塾缓缓走出,斜斜的挎着自己的书包,书包沉重,压得刘成灏肩膀往一边斜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松松垮垮。
春日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晒的人只想睡觉,柳条儿早变得柔软,轻轻的随着微风摆动着,路边开着零零星星几朵野花。
自前天从秦氏酒铺出来之后,刘成灏就一溜小跑跑回家去,生怕被秦川逮到。
想到此处,刘成灏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揉揉脸,笑的愈发得意。此时天气还不算太热,但是晌午的日头照在身上,身上还是出了一身细密的汗水。
刘氏私塾是附近最大的私塾,主要收取刘氏子弟,不止教授识文断字,还有三位武夫子,教授一些简单的拳法身法之类。虽说是永宁坊的首富,但刘氏出了永宁坊却不是什么大家族,毕竟秣陵连着永宁坊在内,共计十二坊,永宁坊无论人口还是其他,都是垫底的,别看刘氏在永宁坊吃得开,出了永宁坊,那就是别人的天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说到刘氏三位武夫子中,还是有那么一位炼气士的,就是刘成灏的叔祖爷爷,据说年轻的时候颇有奇缘,得了一本地品的功法残本《玉泉经》,以此一举跻身蹑空境,在永宁坊这种小地方,可以算是一位老神仙了。
刘成灏就见到过叔祖爷爷离开地面掠风而行的样子,那样子,还真真是仙风道骨。
天下的境界和功法,共分九境十三阶,这是人尽皆知的。
九境指的是上中下各三境,又称为天地人三境,三境之上,还有神境,但是已经不能存于世间,炼体、筑基、蹑空三境,就是下三境,至于中三境的老神仙,估计整个秣陵也就第一大派钟山派有那么几个。
十三阶是指的修炼功法,但是的划分却不是一个详实的概念,天地人各三阶是没有错的,但是总共才九阶,至于剩余四阶是哪里来的,就没人说的清楚了。人族修炼,首重功法,其次才是修炼资源,功法不同,所达到的成就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刘成灏的叔祖爷爷,《玉泉经》全本是地阶中品,但只凭着残本,叔祖爷爷就已经是蹑空境的老神仙了,刘家近几年水涨船高,叔祖爷爷进阶蹑空境功不可没。
所以刘成灏每次见到叔祖爷爷,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就盼着叔祖爷爷收自己做那嫡传弟子之类的。
今天的叔祖爷爷却有点奇怪。
叔祖爷爷每天晨起喜欢在私塾屋顶正对着初生的朝阳采炼纳气,采气之后,就守在私塾门口,见着从自家出来的后生,不见得有多少好脸,但毕竟是自家的孩子,还是会闲谈几句。但是今天晨起,却没见到叔祖爷爷,正午从私塾出来的时候,叔祖爷爷才从外面回来,却阴沉着一张脸。
刘成灏自然是不敢这时候去寻晦气,打了个招呼,就从学堂里退出来。
但是刘成灏出门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自家叔祖爷爷冲着自己的背影掐了个从来未曾见过的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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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收到信符之后,秦川知道自己在秣陵城待不久了,但却没想到这么快。
自小秦川就有些奇怪的能力,比如这种小小的预感,害的秦川一直一位自己是一位天才,只不过没有遇到什么老神仙发现自己而已。
白芷自从从土地庙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酒楼二楼收拾东西。
说实话,没什么可以收拾的。
酒铺的生意,一直说不上太好,只桃花春酿出来的时候人多一些,其他时候都是一样的。
白芷又不像其他酒铺的老板娘一样整天待在柜子上,挺着一张脸埋不进去的壮阔风景,就等着大爷们小汉子从自己身上揩油。来秦氏酒馆喝酒的都是街里街坊的熟脸,就是忙活了一天灌几口黄汤解解乏,时日久了,又个个都知道白芷的脾气,大部分都是买了酒就自己找个熟悉的人堆三五成群的聊几句,秦川倒乐的清闲。
听白芷说,来这秣陵城已经十数年了,秦川今年已经满了十三岁,刚来的时候,秦川还不记事儿,还是个肉疙瘩,一眨眼就已经长成现在这个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臭小子了,待了这么长时间,说走就走,肯定还是不舍得。
这天天还未亮,白芷就起了床,家里还有昨天刚才的桃花,取瓣去蕊,清洗干净,就着去年留存的藕粉,放上冰糖慢火熬制上两个时辰,待熬制好了,倒在桃花样式的模子里晾干,这是秦川最喜欢的碎嘴吃食桃花糕,北方毕竟比不得南方,许是找不到这么好的桃花花瓣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秦川也从外面采炼回来了,见到新鲜的桃花糕,顿时走不动路了,就要伸手去捻一块儿。
“啪”的一声,被白芷抽中了手背,疼的龇牙咧嘴,眼疾手快的还不忘把桃花糕攥在手里。
“去叫你姐下来吃饭”白芷瞪着秦川。
“好嘞!老板娘。”秦川回答的特别爽利。
秦川一边往二楼走,一边顺手将桃花糕扔进嘴里,揉着被打的有些红肿的手背,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走上楼去。
秦氏酒铺一共就是二层小楼,一层是酒铺,二层很小,做了两个隔间,一个给白芷,一个给白汀,白汀是秦川的姐姐,随母姓,至于为啥随母姓,秦川不知道,也不敢问白芷。
“姐,吃饭啦”秦川喊道。
“嗯”白汀弱弱的应了一声,就听见轻柔的脚步窸窣声。
白汀的脾气没有随白芷一点,地地道道的南方小家碧玉,温婉、脾气好,说话都不带大声的,就是说话做事都比较慢,性格比较沉闷,每次秦川和白汀讲话,都觉得自己能急死。
秦川下楼,走到灶台旁边,伸手又抓了块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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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秣陵的天气早就和暖了,冬衣都被收着,鼓鼓囊囊的几包,应该是怕晌午的日头晒人,白汀手里攥着一把油纸伞,伞柄绿油油的,扇面也没什么精致图案,只是画着一支梅花,是白老七拿回来的那把。一袭青色的罗裙,头上挽着流云髻,梅花样式的簪子插在发髻上。
秦川看着白汀的这身行头,嘟囔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嫁人去呢”又被白芷狠狠的瞪了一眼,这才老实了。
天还未亮,天边挂着一弯镰刀月,远处几点寒星。
前面赶车的是赶回来的白老七,木讷汉子前天刚刚不知道从哪回来,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海腥味儿,三月的早上还是有些寒气的,白芷特意给嘱咐汉子外面加个短襦。汉子闷闷的应了一声,就是个闷葫芦。
说到闷葫芦,秦川就纳闷了,自己怎么老是碰到这种闷葫芦脾气,老黄是一个,白汀算一个,好不容易来个白老七,还是一样的。
马车赶到巷子口,白老七停了一下,秦川正纳闷,往外面一探头,却看到刘成灏缩着脖子在巷子口等着。
秦川跳下马车,一把搂住刘成灏的肩膀,刘成灏应该是等了有段时间了,衫子上有些寒意。
“要走啦?”刘成灏吸着鼻涕,瓮声瓮气。
“嗯”
“啥时候回来?”
“应该不回来了”
刘成灏整张脸缩成了一团,似乎要说什么,望了望车里,却住了口。
秦川等了一会儿,见没了下文,拍了拍刘成灏的肩头,跳上马车,白老七开始重新赶车,车子缓缓向前。
刘成灏盯着马车后面,马车渐渐远去,影子也越来越小,等了许久,待得都快看不见了,才大喊一声:“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声音突然小下去,嘴唇翕动着“白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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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当然听到刘成灏那声喊,顿时笑了,觉得这小胖子还挺重情义。
赶车汉子耳朵微动,也跟着笑了,小声嘟囔道“好小子,眼光不错。”
备注:
题目出自李商隐的《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