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花白头发终于不再笑,反而伸手抱拳对着眼前的黑衣人道:“小伙子,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情?”
那黑衣人也不知道是怎的,居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道:“什么事?”
“能不能等我们把老宋送走了再杀我,你看前后也不多几个时辰,我还能还了老宋一个人情。”花白头发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说道。
“为什么?”黑衣人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又看了看身后的面无表情的头人又道。
“因为我今年六十了,因为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因为这个老宋多事哈,十年前我儿子没了,老伴也没了,我心想,死了吧,死了吧,反正没吃的没穿的也没了指望了,不如死了吧。可是老宋多事啊,他不让我死,他说你看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都没死,你死什么,活着吧,没吃的我每月送点给你,没穿的我们凑合着穿,就这样我一个人又活了十年了,居然还没死,你说他多事不?”就像大多数老年人一样,花白头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在钟声的伴奏下,他又继续说道。
“人家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个老头子被另一个老头子养活了十年,是不是得报答他一下,他一个人,无儿无女的,没人送一下多寂寞。”老人说着指了指江苡又道。
“那小子别看现在表现的好像像那么回事,实际上办事最不靠谱,平时做事就丢三落四的,又在这碾城惹事生非的,你说能把这事交给他来办嘛?”老人使劲拍了拍手又道。
“所以啊,这事还得我们这些老人来,送走他我也断了这吃食,断了这念想,便到这地下去陪他。他这一辈子孤苦无依,但我有家人,他们都在地下等着我,到时候我下去和他做个邻居,也养着他,让他乐呵乐呵。”老人说人高兴处,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那黑衣人愈发的不高兴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还得求求小伙子,再留我这条小命几个时辰,等我把老宋送上山,就在他旁边挖一个坑,劳乏你再动个手。”老人一脸诚恳地对着他道。
“够了!”后边的黑衣人头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咆哮了起来,他指着那老头和老头身后的人说道。
“今日王府办差,所有无关人等赶紧闪开,如若再有阻拦,便视同违例,我等可就要不客气了。”
随着他话音的是一群黑衣齐齐的向前进了一步,并大声的喊了一声:“杀!!”
众人抓在一起的手抓的更紧了,除了老头外都齐齐的退了一步,当然老头也退了一步,不过他是被人推着退下去的。
王夫子拨开众人,向前进了一步,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了,他知道黑衣人的刀终究是比民众的脖子要硬,他知道黑衣人的刀不会介意刀是砍在谁的身上,但他去没有机会走到更前面,因为一队壮汉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人携刀带剑的,一看便是武者,但这些人有好些陌生的面孔,或许是路过的外地人,也许是专门赶来买剑的,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来到碾城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纷纷在门口将刀剑放在一边,然后鱼贯而入,从黑衣人高举着的刀下面走了过来,将那本就后退的人们又向后边挤了挤。
黑衣人头的脸此时已经快拧得出水了,不是因为水嫩,而是因为黑着脸,估计是气的,也许是愤怒,但他知道,随着这些的加入,他的人手已经不再占有优势。他不担心劣势,更不担心死亡,但担心不能完成王爷的安排,所以他需要人手,需要控制。
此时的碾城,还能调动的人手,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便只有跪在门外的张百汇了,他手上的人手还可以调用。
至于还在那不停敲钟的白发人,那会是问题嘛,他从来都不以为是。
于是他便将一双眼睛转向了张百汇,转向那个跪在外边不知如何自处的张老爷,他知道,是时候让张家再一次坚定脚步了。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重叠的人群看向了张老爷,看向那个在碾城说话抖三抖的张老爷,张老爷在一刹那里感觉到了这道目光,也清楚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但他真的不能,他知道,如果他做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安生。
但那道目光没有变化,如果一定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变得更为坚定,坚定让张老爷感觉四周全部被掏空,感觉自己正踩在悬崖边上,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家族,而那目光却告诉他,你只能选择一边哦。
他不知道怎么来选择,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却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却是不多了,如果他再不做选择,那么就再也不用选择,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选。
但好在马上他便松了口气,因为有一个人帮他选择了,帮他下了决定,他感觉浑身上下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却是莫名就放松了,但这放松也仅只是一刹那,因为他听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因为做选择的是别人,执行的却也有他一份。
那声音没容他多想,只是继续机械式的下着命令:“张家所属人员,自我以下,从现在开始,全部听从王府人员调配,如有违抗,就地砍了!”
张老爷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寻找着那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寻找那个长年藏在黑袍下的身影。他有些愤怒,他想问问他,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张了张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没有理由去指责他,更没有脸去指责他,他知道他并不比他好过多少,他知道他是代他受过罢了,他知道他背去了所有的责难和自责,他知道他今天可以做一回自己了。
张老爷没有多想,他抬起头,从旁边拿起一张白纸,胡乱披在头上,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以直系晚辈的身份为逝人戴孝。戴着一身孝的张老爷有些不伦不类,说实话,扮像真的很难看,不像个孝子倒像个剧场中的反派,但他却不管这些,只是和着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来到那白发妇人的身旁,摸着她的手,一起向着那钟声敲了过去。
黑衣人刚浮起的笑容随着张老爷的行动又慢慢失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比愤怒更愤怒的愤怒,他抬起手,指着张老爷刚想说些什么,但张老爷却不愿意给他机会,反而对他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做为一个下属,我把所有的人都给你,把所有安排都落实,我无愧。作为一个儿子,我不能为我的母亲做任何事,反而还和她对着干,我有愧。现在,请禀告王爷,一个有愧的儿子想为他的母亲做点事,请王爷责罚。”
黑衣人头颤抖着举着手,嘴里不自主的哆嗦着什么,半天才听他咆哮道:“好、好、好,那就成全你们,杀!如有反抗,虐杀!人手不够的,记住他们,族!”
除了那钟声,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这一声咆哮而停止,但那停止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因为立刻有更大的声浪从人群中响起,更多的人自报家门而入。
“碾城城南白孝礼请送宋夫子一程。”
“碾城城北刘老三请送宋夫子一程。”
“碾城城西王麻子请送宋夫子一程。”
“碾城丐头疯二请送宋夫子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