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弈四人随着众人来到楼下,那五味斋的门口却已是挤满了人,他们正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相互议论起来,显得兴奋而有趣。庄弈等人下来的稍晚,竟是什么也瞧不着,只能着急的踮起脚尖,伸头张望,可因为身高所限,却哪里看得着。庄弈不禁心急起来,他微微皱眉,略一沉思,便有了主意。庄弈伸手扯了扯身旁的秦虎,转头向他使了个眼色。秦虎见他眼色,会意的点点头,便仗着自己粗壮,硬生生的往前挤去。
五味斋中的食客,都是些权贵人士,或者是权贵府上的公子少爷,这些人虽风度翩翩,气质出众,可大都是些绣花枕头,他们娇生惯养,体虚无力,哪里是秦虎的对手。只见那秦虎在人群中左扛右顶,硬生生挤出一条过道来,就如菜刀切豆腐一般。庄弈等人跟在他的身后,满脸得意的随着那秦虎往前行去,不多时,便已来到了众人之前。被挤的东倒西歪的华服贵人们,有些痛苦,有些愤怒的吵嚷着,向着庄弈等人投去了嫌弃、愤恨的目光,许是他们看见了秦虎模样,被他那门神脸色所震,那些贵人们也只是小声的抱怨着,却不敢上前责问,于是他们的眼神更加恶毒了些,仅此而已。
在贵人们的怨毒注视下,庄弈等人很快便来到了门口。待他们站定,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相互对望一眼。
五味斋大门之外十余丈处,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哇哇大哭着,一张脸早已哭得通红,她正不停地用手抹着泪,被浆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包裹着她那单薄而娇小的身子,衣角随着那哭泣,正微微的颤抖着。在她身前不远处,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汉子,趴在地上,他双手牢牢扯着一个华服少年的衣角,倔强的抬着头,狠狠地盯着那华服少年。他那破旧衣服的后背上,浸满了鲜血,与泥土混在一处,满是红黑之色,粗布裤子上已破了不少洞,鲜血正缓缓的从那些洞中滴落下来,将他身下的地面染红了一片。他脚上的鞋只剩一只,另一只却没了踪影,有些脱了形的裸脚上满是血污,模糊一片,显然是伤的不轻。那精瘦汉子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嘴角渗着鲜血,可那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他只是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死死攥住少年衣角,仰头盯着那华服少年,眼中满是倔强。
华服少年的身旁,站着两个手拿棍棒的家丁,他们疲惫不已的喘着粗气,因焦急而变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两人微低着头,满脸惶恐的看着那华服少年,眼中透着些无奈。
那华服少年有些胖,鼓鼓的脸颊上,满是因气恼而泛起的通红,一双细小的三角眼中,满是寒光,正愤恨无比的盯着那地上精瘦汉子。少年双手拉着衣服,狠狠地扯拽几下,却是甩不脱那双满是伤痕的粗手,反将那棕色华服,扯出几道口子来。华服少年见此情形,鼻翼张得老大,狠狠地喘着气,他再不理会那地上汉子,猛然抬头,指着两个家丁,训斥起来。
“你们两个眼瞎啦!还不赶紧把这杂碎赶走!没看见我这衣裳都破了吗?哼!”少年声音尖利,语气恼怒至极,眼中冷厉之色大盛。
那两个家丁,见主人发怒,身子一震,重又望向那精瘦汉子,先前的焦急之色,已没了踪影,怨毒如烈火般充满了双眼,他们没有说话,一咬牙便冲上前去,高高举起棍棒,向着那汉子全身各处打将下去,一时间,五味斋门前满是棍棒的闷响之声。
小女孩见汉子挨打,哭的更大声了,含糊不清的哭喊着:“别……别……别打我爹!别打……别打我爹!”
五味斋门口的众人,脸色各异,有些冷眼观之,有些戏谑的笑着,有些则微微不忿,却也只是看着而已。
小球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忙捂住了双眼,不敢去看。兄弟俩见这情形,眉头皱的更紧了,相互对望一眼,都是一副犹豫神色。秦虎面色冰冷的看着场间,双手攥的极紧,眼中隐有怒火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棍棒之声终于停了,两个家丁弯着腰,喘着粗气,棍棒有些无力的垂向地面,几滴鲜血顺着棍稍滴落于地。
那精瘦汉子经受打击,身上的衣裳更破了,颜色也更红了,身下的地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泼洒着点点血迹。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起来,可是那双淌着鲜血的手,却依然如铁钳一般,紧紧的钳住那少年衣角,纹丝不动。
华服少年见他如此死硬,脸色早已铁青一片,他厌弃的看了那两个累瘫的家丁一眼,而后转头,往五味斋门口看去。
“掌柜的!今儿这事儿,你管是不管?”少年缓声说着,语气冰冷无比。
人群中的一个中年人,听见少年说话,收起了冷冷的目光,重又微微笑着,上前两步,缓缓开口说道:“吕少爷,您莫误会。这事儿不是我们不管,是我们管不了。这五味斋里面的事儿,我们能管,可这门外的事儿,我们管不了。不过,少爷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去府衙了,这人应该快到了,少爷稍等片刻便好!”掌柜恭敬地说着,可语气却显得不卑不亢。
“好!好!好!好一个门外事儿!这可是你说的!倘若今日你这门口死了人,你莫要怪我便是!”少年听着掌柜的话,沉声说道,他那张胖脸上,渐渐浮起了一抹阴冷之色。
掌柜闻言,面色不变,只是微笑的躬身一礼,退回到人群之中,负手而立。
华服少年见掌柜动作,冷哼一声,再不理会,他转头看着地上的汉子,阴冷至极的说道:“我最后问你一遍,放是不放?”
那汉子固执异常,毫不理会那少年的目光,依然倔强的盯着那少年,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把船陪我,我就放!”说罢,他的手攥的反而更紧了些。
华服少年面色铁青,一双小眼渐渐睁圆,也不叫那两个家丁,便抬起腿,狠狠的往那汉子头脸之上踹去,他一脚一脚的踹着,越踹越快,口中不停地吼着,放手!放手!
这一阵踩踏,让那精瘦汉子的头发更加散乱,本有些花白的头发渐渐变成了红色,苍白的脸上也是一片血红,精瘦汉子终于是闭上了眼,任由那脚落在脸上,双手却越攥越紧。
那小女孩见爹爹又被打,哭的更加急了,她顾不得正在打人的少年,小跑着来到少年身旁,伸出小手,轻轻扯着那少年衣服,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恳求道,“哥哥!哥哥!莫打……莫打我爹爹!”
那少年正踹的起劲儿,却看见又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裳。那愤怒变成了暴怒。他暴喝一声,一把扯开了那小女孩儿,将她远远地摔了出去。
那精瘦汉子听见闺女呼喊,早睁开了眼,他看着这一幕,身子挣扎着想要站起,可那变了形的腿根本支不住他的身子,一阵阵的剧痛让他爬不起来。汉子惊慌无比,忙对那小姑娘喊道,“杏儿!走开!快走开!别过来!”
那女孩儿有些笨拙的从地上爬起,尘土混着泪水粘在脸上,其中更混着些血红。女孩听着爹爹的话。却没有离开,只是哭着摇头,又向那少年跑去。
那汉子看着小女孩,惊慌无比,忙松开了手,挣扎着向那小女孩儿扑去。
华服少年见此情形,愤怒的肥脸扭曲起来,眼中戾气大盛,他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抬起脚,重重的踢在了小姑娘胸口之上。
一瞬间,场上似乎没了声音,没有了人群的惊呼,没有了汉子的呼喊,没有了庄弈的怒吼。
小姑娘的身体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向着远方滑落而去,好似一道绚丽而即将燃尽的流星。
“砰”的一声闷响,那流星坠地,激起一片尘土。
小姑娘的哭声没了。
烟尘渐渐散去,小姑娘那瘦小而孱弱的身子,仰面倒在地上,她微微睁着眼睛,嘴巴无力的开合着,似是还想要祈求,可却是发不出声。她努力的张着嘴,眼角淌出两行泪水,那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在那有些脏的小脸蛋上,留下两道泪痕。忽的,小女孩身子紧绷,一道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泼洒在地面之上,转眼间,便晕染出一片深红,直到此时,小姑娘身子才一软,闭上了眼睛,生死不知。
那汉子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小姑娘,如做梦一般。
“啊!”一声长啸,汉子如疯了般长啸一声,脸上满是悔恨与不甘,更有两行泪水划落脸颊。他手肘撑着地,疯了般往那小姑娘身边爬去,身下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
场间所有人见此一幕,都惊呼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可是却无人出面,甚至无人说话,场间只有安静,安静的异常,安静的可怕。
那汉子艰难的爬到小姑娘身旁,挣扎着坐起身子,焦急的将那小姑娘抱在怀里,一只手匆忙的抹着小姑娘口边血迹,似是只要把这血抹掉,小姑娘便会醒来一般。精瘦汉子早已是满脸泪水,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小姑娘,口中轻声唤着:“杏儿!杏儿!你莫要吓唬爹,快醒来……快醒来!爹错了……爹不该……不该来啊!杏儿!说话啊!杏儿……”
轻声的呼唤,似阵阵滚雷,敲打着场间所有人的心。
一阵脚步声响起,人们的视线随之而转,却看见几个年轻人缓缓上前,往那华服少年而去。人们的眼神微变,其中多了些钦佩,多了些期待。
那华服少年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冷笑着看看父女俩,随意的掸了掸衣裳。待整理完毕,他转过身,也不理旁人,缓缓抬脚,便要往远方而去。
“打伤了人就要走!没这么便宜吧!”一句带着些戏谑,带着些冰冷的话,在少年身后响起,好似一道霹雳,震撼着所有人的心。华服少年也是一颤,他收住步子,满脸傲慢的缓缓转身,却看见几个身影站在身后,心中的冷厉之意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