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晗是在十五岁那年被送进楚国皇宫的。
她琵琶弹得极好,说一句“举世无双”都不为过,加之容貌也算绝色,本该是极受宠。
但偏偏她性子清冷,不合皇帝心意,只草草封了个德妃,便再未有过召见。
阿晗也乐得清静,终日在自己宫中作画品茶,除非是举行宴会,平日里从不出门,也不见客。
后宫暗潮涌动,皇帝当然看得出来,时间久了便只觉得烦。一日从贵妃宫里出来,一时兴起,走了一条荒凉小路,恰好听到墙内琵琶声声,婉转清扬。
那之后,德妃娘娘恩宠无双,地位更是稳固。甚至皇帝还提过,要为她废了后宫。
时逢中秋,皇帝在御花园设宴。临近结束时,皇帝醉了。宴会上的言笑晏晏,阿晗是极其厌恶的。她借故先行离开,独自在别处闲游。
今晚的灯火辉煌都在那场宴会上,其他地方一片沉寂,能听到秋虫鸣叫和树叶坠地。“……阿晗?”
阿晗找了个石凳坐下,趴在石桌上。秋夜里石桌寒凉入骨,让人有种很烫的错觉。可能她也醉了吧。
“阿晗,你喜欢这枝桃花吗?”
“阿晗,你救的这只鸽子好可爱啊。”
“阿晗,你真好看。”“阿晗,你弹琵琶真好听!”“想学吗?”她看着少年笑问。“不想,我想听你弹,我想听你弹一辈子。”
想听……一辈子吗?
等我回来,我回来,就可以给你弹一辈子了。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寝宫里,粉蓝色幔帐上绣着海棠花。不是桃花。
德妃娘娘染了风寒,足足病了一月才痊愈,但越发瘦削了,也受不得冷。
次日,一只白鸽从她的窗户飞进屋内,阿晗取下系在它腿上的小纸条,看到他用无比熟悉的字迹写:“万望卿安。十月半,我接你回家,待除夕同看烟火,你弹琵琶给我听,可好?”
她把纸条珍重收好,回:“好。”
白鸽带着小纸条飞出一道道宫墙。
真好啊,她想,我也好想出去。
忽的就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就开始咳嗽,咳出了血。十月,沉寂已久的郑国军队突然出现在边疆,打得楚国措手不及。郑军乘机一路北上,所向披靡,仅十五天便打到了京城。为这一战,郑国准备了十年。
但攻破京城谈何容易,军队折损过半,数位将军战死。好在,还是胜了。
郑国皇帝亲自挂帅出征,战争一结束,还没休息,他就直奔晗冬宫去。等看到“晗冬宫”的匾额时,他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推开门,里面一片沉寂,石桌寒凉入骨。宫里甚至有些破败。他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找过去,终于在寝宫里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只是,阿晗的枕头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她唇角还在往外溢血。闯入的阳光里,能看到尘埃飞舞。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阿晗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是……慢性毒药,他怀疑我了。”
“对不起,没法给你弹琵琶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还带着颤抖,难听极了。“……半年前。”
半年前,阿晗传回来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后来的半年里,更是有很多重要情报,不知道要涉多少险。
“我叫大夫过来好不好,一定能治好的,对不对?”
阿晗没有回答,只说:“你再抱我一会儿。”
据说人死的时候,一生的重要场景都会在眼前重演一遍。她只看见,小院里桃花盛开,少年在树下舞剑,她拨弄琵琶弦相伴。少年停下,擦了擦汗,她抬头看过去,少年在光里,比光还要亮。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笑,说:“阿晗,你弹琵琶真好听!”
三个时辰之后,天近黄昏,残阳如血,照在琉璃瓦上。郑王从宫里出来,左肩上全是血,还抱了一个女子。
阿晗是思王捡回来的,她小时候就极好看,于是从小就被当卧底培养。
难得闲暇,在花园里玩儿,刚好就碰见了偷溜出来的小太子。“你是仙女姐姐吗?”阿晗有些错愕,忙说:“我、我不是,我叫阿晗。”
后来他们经常遇见,交往过密也没人阻止。现在想来,大抵是旁人有意策划,想用这份情牵制她。
阿晗的遗体被带回郑国,以皇后身份隆重下葬。当年的小太子转眼已经老了,老到有些痴傻。
某日独自翻看旧物,看到檀木匣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好”。
你那时候明明知道,你骗我。
“来人啊,”老人粗哑的声音带着哽咽,“民女阿晗胆敢欺君。”“传我旨意,打断其四肢,悬于城墙之上,曝晒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