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一张红木桌子，一把椅子，一排文件柜，一排沙发，一张茶几，一盆落地大绿植。
韩伟峰招呼蔡晟、朱宁落座，并亲自斟茶，“哎呀，真认不出来，不是我眼拙，真的变化太大。从高中毕业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加上那几年我出国，唉，人生变换扶摇，岁月催人老。蔡晟，你小子逆生长啊！怎么看着都像十七八岁，最多二十出头，怎么保养的？”
蔡晟笑道：“班长开玩笑，我都害羞了。”
“刚才我打眼一看，这是谁家小孩，瘦削有型光彩照人，貌若潘安芝兰玉树，真没敢认！”韩伟峰边摇头边叹息，“我记得以前你挺胖的，一米八几的个子有二百多斤。现在，你瘦的是认真的吗？还让不让我们这些丑八怪活了？”
“班长，我很羞耻，你说这些。”蔡晟喝了一口茶，“对了，你不在北京移动总公司当总经理，来这里干什么？”
“当水城移动公司副总，美其名曰挂职锻炼，呵呵”韩伟峰笑道，“我们老总很器重我，准备提拔，不过，为堵住悠悠众口，先将我一军，过两年我就回去了。”
“职场的套路，曲线救国螺旋式上升。班长不愧是班长，什么时候都是拔尖的领袖，你在我们同学之中威信一直很高，佩服佩服！”蔡晟由衷赞美。
“我算啥，咱们的团支书不是考到了外交部，整天待在国外，过几年换一个地方，住领事馆，乘免费公务飞机，喝茅台吃绿色有机，单位分房，还有补贴买车。那小子牛死了，还整天说自己像一棵草，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朱宁惊呼：“你们水城的真厉害！”
蔡晟笑道：“班长讲的是极个别出色的，大部分都留在了本地甚至去了农村做基层建设工作，哪有那么多星星闪亮，不过，你看到的都在天上。”
“蔡晟，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吃顿饭吧！这个是你助理，对吧？小伙子一看就是韬略满腹精明能干，却也是年轻气盛性情中人。”韩伟峰扯了一把西装领带，松了松领结。
“我约了人，和大学同学，司机在外面等，不如大家一起，都不是外人，到新开酒楼。”蔡晟站起身，走近韩伟峰。
韩伟峰思索片刻，爽快答应。
新开酒楼不是新开的，但是它永远是新开酒楼。作为水城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曾经接待过国家历届最高领袖，名声在外，虽说饭菜不是一流，价格虚高，但很多人趋之若鹜。
韩伟峰不认识田蒙蒙，却也略有耳闻，听说是美男子蔡晟的前任，见面自然少不了一顿猛吹，吹得天花乱坠。田蒙蒙腮上泛起了少女才有的淡淡红润，她不自主地靠近韩伟峰坐下。韩伟峰以主人的身份，又把她安排到蔡晟身边。蔡晟不得已，只好接受座次。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不断，除了司机胡吃海喝有点放肆，别的人都漫不经心地挑几片菜叶，抿一口汤，主要在沟通交流活跃气氛。
韩伟峰说，自己已经有了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其乐融融。朱宁说，自己单身狗，吃了不少狗粮。蔡晟说，母亲一直在委婉劝谏，有合适的就接触，尽快完婚，不过，目前并没有恋爱打算，在更新换代推陈出新的娱乐圈，现在结婚生子等于自糊失业。
“没那么严重，我知道个别演员结婚演偶像剧同样受欢迎，而且粉丝更稳定。不排除有隐婚的，群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蒙蒙对娱乐圈明星如数家珍，张口就来。
“蒙蒙姐也追星啊？”朱宁笑道，“是不是我们晟哥的头号迷妹？”
“以前是，现在……”田蒙蒙玩着美甲，道，“我最爱的是我儿子，我是我儿子的妈妈粉。”
“女人都这样，我老婆也是以两个孩子为骄傲，天天围着两个小人转，我在家里地位一落千丈，是边缘人物”韩伟峰感叹道，“除了要钱的时候，对我甜言蜜语，其余的时间，人家三个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嫂子帮你照顾孩子，你还抱怨！”蔡晟劝道，“你一天到晚在工作，总不能把孩子扔到全托班，做家长的谁也不管。嫂子不是还有工作，她比你辛苦，知足常乐。”
“对，韩总的口气跟我小孩爸爸一样，整天不着家，一回家就刷手机，也不做家务，虽然说有保姆，但是也不会给自己的老婆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封建主义男权思想极端严重。”田蒙蒙愤然控诉。
韩伟峰道：“大男子主义都有一点，一般男人都会这样。男弱女强男人做家务带孩子的也不是没有，少数吧！我跟苏家玉差不多，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
田蒙蒙冷笑道：“这就是我死活不要二胎的原因，本来第一胎剖腹产伤及心灵，想着他会变体贴，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以前我怀孕的时候还在水城大学当辅导员，每天杂事一大堆，他不管不问过得像万年单身。那时候，他在济南，我在水城，爸妈又忙，完全是我自己照顾自己，找了几个保姆，没有一个合心的。孕吐吃不下饭，从第四个月开始腿肿，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忙到怀疑人生。苏家玉只给我寄回来一次干果，别的时候都是往卡里打一点零钱，让我自己买东西。”
“可是你不缺钱，你缺的是关爱！”朱宁郑重其事地道，“苏大哥前期可能不太懂女人心理，你们要经常聊天，彼此敞开心扉就好了。”
“敞不了！”田蒙蒙眼神黯淡下来，“他是凤凰男，勤奋朴实生活节俭，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憾。一开始，我没计较那么多，想要一份踏实安稳的日子。可是，这种古井无波死水无澜的生活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在他的心里，在他原生家庭里，根本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每当我和他家人有矛盾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我的错，他都会帮他的家人出气。兄弟姐妹不说了，那次因为孩子爷爷没有照顾好小孩，让他走失，害得我报警搜寻到夜半。我气不过说了小孩爷爷一句，他追到我单位打我。”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片冷寂。
“从此，家暴丑闻沸沸扬扬，我果断从水城大学辞职，回了家，现在帮爸妈打理水上乐园。”田蒙蒙说着，又笑了起来，“还好，我有退路，我还有可爱的儿子，而且还有美好的回忆。”
蔡晟的耳朵红了半边，他明白田蒙蒙说的是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时，他们在外面一起租房，他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她唱歌跳舞弹琴画画。闲了，他们会骑着双人自行车沿着湖边绕圈，在人工草场滑草，到滑雪场玩落叶飘，夕阳西下偎依在人造沙滩公园的长椅上共用耳机听歌。他会陪她去济南的泉城路逛街，吃卡哇伊冰激凌；她会随他去厦门鼓浪屿画素描、拍写真，到植物园、科技馆打卡，他们最远去过马尔代夫，还相约去塞班岛度蜜月。
田蒙蒙的眼眶里有隐忍的泪水，她悄然别过了头，很快恢复常态。她说当然不会过度苛责自己的丈夫，可能起冲突不是一方的错误，谁家都有矛盾，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孩子那么聪明可爱，凑合着过呗！
蔡晟说：“小田，你真的很好，特别特别好，真的。”
田蒙蒙笑道：“你又想惹我哭，是不是？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幻想了，你有你的阳关道，我也有我的独木桥。宁愿一条路走到黑，我在独木桥上并不孤单。”
蔡晟听到田蒙蒙这番说辞，心里很堵，不过，既然矛盾无处不在，人生没有绝对的自由，那么各自在社会规则和法律规范框架下自给自足地生活，也不失为一种现实的活法。尽管有忧愁哀伤，有磕磕绊绊，偶尔还会头破血流，甚至人仰马翻，普天之下普通百姓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顶层的设计再理想，落到尘世中总有灰垢污染，人至察则无徒，在千百次的跌跌撞撞中总结经验，在拳拳到肉伤筋动骨的实践中磨砺心灵，一点一点胜于从前，从伤痕累累的病体上长出春意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