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被杀死了!
杀他的是江湖第一邪教,白骨教!
黎九猛然惊醒了过来,冷汗早已经浸湿衣襟。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被师父从战圈抛出,他所见到的最后一幕仍然久久在脑海中无法忘怀。
阴气森森的骷髅头冲天而起,眼眶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十分渗人。而这空洞分明是森然惨白,一眼看去却恍若两个黝黑的洞穴,黑暗之浓密,直欲将人吞噬。白色的寒气席卷四周,那骷髅头似乎咧嘴笑了,将一抹绚丽的红芒湮灭……
心脏处,一抹剧痛席卷而来,仿佛一只大手仅仅攥着,让他呼吸困难。强烈的心悸让他无法平静,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被狠狠割舍,仿佛灵魂都被剜去一块一般。
半年前突然被打破的平静生活,不断地被追杀,师父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自己离开,四处隐藏,却还是被白骨教追上了……一切,为的只是一部功法,传言中修习完成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功法!
九重天地神功!
他紧闭着眼,脑海中飞速划过数个场景。
有杀戮、有狼狈、有义气、有艰险、有算计、有师父出招带起的惊天动地的红芒、也有白骨教阴寒森冷的气息,还有许多……
最后却定格在一个画面。
师父送走自己时双眼中的焦急与迫切。
师父一向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面对白骨教联合其他门派的追杀亦不曾变色,也不曾屈服。面对众敌,却还能冷嘲几声,以睥睨之姿痛斥他们的虚伪,气的敌人跳脚。
但最后一次对敌,与追上来的白骨教大战之时,师父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激战难言,寻机将黎九抛出战圈时,最后深深地看了黎九一眼,深切的担忧溢于言表。
黎九明白,那是师父对自己的担心。这一路被追杀,师父自己无所畏忌,唯一担忧的就是这个弟子。师父即便临终也牵挂自己,想起这一点,黎九顿时痛彻心扉。
师父!你放心,阿九一定会活得好,并且为你报仇!
黎九双眼中迸发出浓烈的仇恨,誓将敌人头颅献于师父坟前,让他们去阴间找师父赔罪!
黎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眼泪还是禁不住地滚落下来,将尚在襁褓中的他从废弃寺庙抱出、养育他十五年的师父,就这么离开了他……
“嘎吱……”
陈旧木门推开的声音惊醒了黎九,他锐利的目光剑刃一般射去,却见一位少女站在门口。
沉浸在痛苦中的黎九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山谷之后便昏迷在地,而此处分明是一个小木屋。换了环境却不自知,简直是自寻死路!黎九暗暗训了自己一通,少女已经走到眼前。黎九一惊,再次为自己的走神而懊恼了一瞬。
他不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抬头盯着少女,正要问话,眸中的锐利却化作了惊诧与放松:“湘荷……”
少女身子瘦弱,虽然只比黎九小几个月,但因为发育不良,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一身粗旧布衣,似乎并不起眼。但她的脸庞却颇为清秀,眉如柳叶,唇若樱花。最好看的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恍若一潭落了夜里月辉的清泉一般清澈透亮。
只是实在缺了些营养,五官虽端正,却面黄肌瘦,只能算得上清秀。
黎九内心的警惕松了许多,少女名为湘荷,住所与他以往与师父隐居的山谷并不算远,过去黎九下山采购生活必需品时,也常去与湘荷一道玩耍,算得上是童年玩伴。
念及此处,黎九的眸光黯淡了几分。一年前,师父带他离开了小山谷,以为再也见不到湘荷。结果在外面不过半年就被追杀得一路奔逃,最可笑的是,居然最后逃回了这座隐居的小山谷,师父还埋身山谷中。不知算不算的上是慰藉,师父到底是身葬家中,魂魄不会流浪世间,找不到家了啊……
“来,先喝点粥……”
湘荷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下,端出一碗白粥。白粥米粒稀疏,却杂着许多草叶,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药香。
“我加了一些药草进去。”湘荷轻声道。
黎九接过碗,毫不避讳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热腾腾的粥夹杂着些许药草的苦涩,这柔软的热气倏地腾起来,仿佛冲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脸庞滚落下的热泪落入碗中,与粥融为一体。
湘荷在黎九的旁边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黎九,乖巧地并未说话,只在黎九放下粥碗时用手帕为他擦去眼泪。
“师父走了……”
黎九的泪被抹去,他的脸庞只剩下木然。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我要为他报仇。”
“嗯。”湘荷应了一声,目光在黎九脸庞流转,嘴唇轻抿,流露出几分迟疑。
她和黎九自小认识,对黎九的师父也并不陌生,更明白他师父在他心中的重量。二人虽从未仔细了解过对方的背景,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不追问的默契,但长时间相伴,不可能半分都不明白。
湘荷心中叹了口气,犹豫半晌,还是把心中的念头压下。她抿了抿唇,头转向一旁,轻声道:“我要走了。”
“走了?”黎九心头一震。
湘荷轻轻点头,小脸上扯出一抹轻淡的笑颜,道:“我的母亲回来了,我要回家了。”
黎九知道,湘荷自幼与母亲分离,跟着一个整天混日子的父亲生活,备受冷遇,她稍微长大一点后,便被赶出来采摘药草贩卖为生,这座破旧的小木屋就是她的容身之处。平时都在采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去给父亲生活费。
如今,湘荷的母亲回来与她团圆了么……
黎九怔怔的,打消了带湘荷离开的念头。他本想着,湘荷跟着她的父亲也是辛苦,倒不如带她一同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湘荷这一番话却令黎九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自己注定要走上复仇之路,其艰辛苦楚自己一人承受便可,何必牵上湘荷?何况如今湘荷的母亲回来了,她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黎九清楚,湘荷多么渴望母亲的回归。
他的唇角牵起一丝笑容,真心地说道:“太好了。”
湘荷轻轻地笑了笑,笑容很淡,还有一丝丝苦涩,而如今心伤不已的黎九并未察觉。她借口整理药草,走出了小木屋,看着天边夕阳撒尽似血余晖,那双灵动的双眸扑上了一层阴霾。
她多么想跟黎九一起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令她恐惧的家,离开那个魔咒一般的婚约,亦或者说是“卖身契”。但她不能,黎九失去师父,身上已经承载千钧重担,又怎么能让黎九为了自己的事情再度伤神?让他树立新的敌人?她心中早有对策,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黎九很快就要离开了,她明天一早也将回去。这或许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夜幕降临,黎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湘荷身边。忽的一道清香从远处飘来,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是精神一振,对视一眼,朝着香气袭来之处走去,来到了一条河边,名为湘水。
原来是荷花开了。
长河在月光下显波光粼粼,荷叶舒展,一朵又一朵娇嫩清雅的荷花迎月而立,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曳。银盘一般的月悬挂夜空,花叶皆镀上一层寒霜。河水涌动,清香袭人。漫漫长河,荷花仿若无尽,香气亦九里飘扬。黑暗仿佛被阻拦,这一条“银河”生辉灿烂。
“此夜荷香,当真乃数十年难忘。”
黎九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