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黎九等人看不到的拐角，萧鹰与王封默然站立着，方才黎九他们的谈话与骤然凝固的氛围、还有黎九的落寞，他们都一一收入眼中。
王封叹了一口气，对黎九这个身世凄凉的懂事少年多了几分怜惜。
若非环境迫使，小小少年又如何能有超越同龄人的懂事与成熟？都是提前经历了世事的磨砺，这才飞快成长了起来啊。
萧鹰瞥了他一眼，冷酷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将手中的枕头塞给王封，王封原本就抱着被褥，冷不丁被塞个枕头，险些掉了。
“你去拿给他吧。”萧鹰冷冷地道。
“你不一起？”王封挑了挑眉，“你明知道那小……黎九对你有些误解，给他送被褥能缓和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没必要。”萧鹰淡淡地道，退了几步退入阴影之中，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去了。
王封无奈，只好自己抱着枕头被褥走向帐篷，内心不由得嘀咕道：“就你这性格，黎九不误解才怪了，唉！”
帐篷内
阿鸣三人将被褥铺在了草席上，算不得多好的被褥，上面泛着陈旧的色泽，打着些个补丁。因为用了许多年，里面的棉已经发硬了，被子看起来薄了不少。
手忙脚乱地铺好被褥，邓子看向坐在最里面不动的黎九，疑惑道：“阿九，你怎么不铺被褥？”
黎九坦然道：“我没有带被褥。”
见三个男孩担心的神色，他笑了笑，道：“无妨，这天气尚热，我睡草席就好了。”
“不行，这地面很硬很凉的，睡着一定会不舒服。”阿鸣摇了摇头。一旁的罗罗也接话道：“而且这帐篷很薄，万一你夜里着凉怎么办？”邓子已经动了起来，挪开些许位置：“我们几个都不胖，一起睡就好了。”
罗罗和阿鸣也挪动着，三人挤了挤，给黎九空出了些许位置，阿鸣叫道：“快来。”
看着三人眼中的真诚与关怀，黎九心中一酸，揉了揉鼻子，“嗯”了一声，便要过去，却在此时，一道平淡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黎九。”
黎九抬头看去，只见一面容普通，长发束在脑后，一身简单袍服的青年站立于门口。他那双黝黑的眼泛着点点温和之意，强劲有力的双臂抱着一团被褥与枕头，正是王封。
“是你。”黎九惊讶道。
王封略一点头，道：“喏，你的被褥。”
黎九与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从草席上爬起，走到王封面前，疑惑地接过王封递来的被褥，他不若王封高大，一接过被褥便被埋得看不见脸了。他努力伸头出去，问道：“我怎么会有……”
“萧鹰给你准备的。”王封看了一眼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三位少年，又看一眼黎九，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但还是算了，只是淡淡道：“好好努力，我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欲走。
“谢谢你们。”清朗的少年声传入他的耳中，王封脚步略一顿，便加大步伐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拐角
萧鹰正抱着双臂靠墙站着，见王封快步走来，已经两手空空，便淡淡地道：“回去吧。”
王封点头，两人并肩往将领为他们安排的住处走去——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住帐篷。
“我告诉他，被褥是你准备的。”王封突然道。
萧鹰脸庞一僵，瞪了王封一眼，冷哼一声不理。
二人渐行渐远。
帐篷内
黎九抱着被褥回到最里面，将它们铺在草席上，笑着对阿鸣三人道：“好了，你们别挤作一团了，都回来吧。”
另外三人连忙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奇地看着黎九。邓子问道：“刚刚那是谁呀？为什么给你送被褥来了？”
“唔，他是一个好人。”黎九笑了笑，知道王封身份非常，无需过多解释，便也不理三人脸上的问号，道：“弄完帐篷是不是要集合了？”
“对！险些忘了！”罗罗惊叫起来，一骨碌爬起身，“刚刚说过要集合的！”
“铃——”
恰在此时，清脆而密集的铃铛声在外面响起，汇聚成一片，分外响亮。铃声急促而短暂，很快便消失了。但外面已经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地面随着众人的奔跑而微微震颤，想来是集合铃声。
“我们快走吧。”阿鸣急道，四人穿好鞋袜立刻赶了出去，跟随着人流往一个方向涌动。
偌大空地处，陈铜站立于一临时架起的高台之上，身旁旌旗被风吹鼓得猎猎作响，一众士兵在高台周边斜斜地向两侧分布开来，将高台护在中央。
军训不若朝中领臣讲话，无需赘言。陈铜只简略讲了一二，便一挥手让这群新人按身高体型排了队伍，分了四个组来训练。黎九与阿鸣三人同在一组，相互之间交换了带着笑意的眼神，便站直不动。
训练紧锣密鼓地进行，或许就在边塞直面战场的缘故，众人都对此心存一份敬畏。在那空气中似有若无所弥漫着的铁血气息之中，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咬牙坚持着教官布置的训练量。
黎九腿上绑着两个小而沉的沙袋，跟着队伍跑步。他常年练武，虽看起来瘦，身体却较同龄人更加强健，此等训练量对他来说倒是轻松了不少。反观阿鸣三人，虽常年跟随父母在田地里劳作，也能坚持跑步，但还是禁不住气喘吁吁，疲惫之意浮于脸庞。
队伍中有许多如阿鸣三人一般的青少年，数圈下来，都有些难以支撑，原本均匀的呼吸变成了大口喘息。腿上的沙袋恍若有千金重，拖得他们一步一步蹭着地面前行。只黎九仍换气匀称，只是脸颊微微泛红，步伐略有些沉重。
远处
王封看了一会儿，不禁笑道：“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这小子不同于旁人，他习过武，此等初级训练对他来说恐怕远远碰不到他的极限。”
一旁默默看着那跑步队伍的萧鹰略略一点头，同意了王封的观点。他淡淡地说道：“后几天训练量会加大，以后入了萧家军更是会辛苦卓绝，便当让他短暂地偷个懒吧。”
“你果真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让他加入萧家军。”王封看向远处，目光所及一片空旷，他的声音多了几分玩味，“我很好奇你为何如此执着，他的天赋在这片小地方确实难得。但我们从京城出来，那里天才纷纭，见多了便也不以为奇，他又如何入了你眼？”
萧鹰沉默半晌，方才冷冷地道：“不过是为萧家军挑选几个名额，他有资格，如此而已。我挑了个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王封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竖起，对萧鹰摇了摇手指，道：“挑人确实寻常无奇，奇的是你对他的照顾。我头一次见你关心一个外人。”
“聒噪。”萧鹰瞪了他一眼，迈步走开了。王封无奈，连忙跟了上去，怎么说没两句又恼羞成怒了？
见王封跟上来，萧鹰冷哼一声，放缓了脚步，谁知王封却孜孜不倦地又问道：“究竟为什么？”当下脸色又是一冷，加快了步伐。
快步走着，萧鹰的脑海中浮现了当日与黎九“打架”时，黎九身上萦绕的红光，一闪一闪，与记忆里某道红光逐渐重叠在一起。
那个一直深埋于他记忆之中的，萦绕着万丈耀眼红光，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劈下的雄壮身影，又浮现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