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任何意外的，苏可下班一回来，就跟着苏可妈四处去寻找苏可爸，又是好一番气急败坏、鸡飞狗跳。
待到一切终于安生下来，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苏可一回到房间，便恨不得倒头大睡。然而，麦乐这边却是满腹悲愤和委屈无处宣泄。
尽管身心疲惫，苏可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了老婆两句：“好了，好了，知道你受了委屈！咱爸就是那副德行，你早该见怪不怪了，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
“你至少该问问今天怎么回事儿吧？至少给我一丁点关心，而不是随便拿两句话来搪塞我吧。”麦乐侧卧在床上，枕头湿透了，枕头里的决明子受了潮气，味道充斥在鼻尖。
“乐乐别闹，我今天太累了！”简单一句话，苏可便倒头躺下。
“你在你爸妈那里消耗了所有的耐心，到了我这里却是多说两句都是累吗？”麦乐不想咄咄逼人，更不想，像一个可怜又可悲的怨妇！可是，她忍不住，胸腔里那股子憋闷气儿堵得她要发了疯。
“我在外面累的像条狗，回到家里还得在你们面前装孙子，真他妈猪八戒照镜子……”苏可突然怒气腾腾地，一把掰断了床头那六角台灯的一个角，并气急败坏地随手掷了出去。
“啪”一阵尖锐的抛物碎裂声。
麦乐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不由地骂了句：“你有病！你们都有病！”
只是，苏可却选择了装睡。一瞬间，除了他的呼吸声，麦乐再也听不到其他。
有那么一刹那，麦乐恨不得揪起苏可大骂一顿。可是，在看到台灯下，苏可那一张写满疲惫的脸时，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意思了。一个女人在公婆那里受了气，又在丈夫那里受了冷落。于是，就想化悲愤为野蛮去讨要一份关心，一些安慰，却是未果。
这样的自己太不堪，太狼狈，太可悲，太可笑。
耳边传来苏可的呼噜声和落地扇的嗡嗡声，麦乐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出神。
黑暗里一片死寂，房间的后天窗传来缕缕清风和阵阵虫鸣声。这一刻，麦乐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清醒过。她一边习惯性地安抚着肚子，一边喃喃道：“婚姻的枷锁和阴暗面来了。”
即使再不想面对，天一亮，大家还是要面对面坐在一桌。
只是，这一次，桌边儿多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苏可妈的侄子。
这孩子，原本是苏可的小姨帮着照顾，这不，正好放暑假了，苏可那留守了一年的小姨终于盼到了，可以带着儿女去和丈夫小聚的日子。于是，这个“小尾巴”被送到苏可妈这里来了。
苏可的外公早逝，苏可的继外婆又是精神病。孩子的父母——苏可的小舅和舅妈却是干脆地做个甩手掌柜，把孩子甩给了留守在家大半辈子的姐姐。
这不，姐姐也想要自由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什么人啊。”麦乐心道。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苏可爸远远地嚷嚷起来，惊了麦乐一跳。
“熬夜，心脏不舒服，活该，你就是欠！”
“就你那破娘家，一天到晚事儿没完！”
“自从娶了你，你娘家田里的活哪次少得了我，我这整日里腰酸背痛都是年轻那会儿，被你娘家当死驴给累的！”
“你弟盖房子、结婚，我是又出钱，又出力……你爸生病、过世，当儿子的没出啥钱，当女婿的掏空家底儿，这会儿，谁记我一个好？”
“现在，你的娘家侄子又送来了……”
一顿饭的时间，苏可爸净数落着老婆娘家的不是。
出乎意料的，苏可妈只是抱着孩子，一声未吭。
麦乐匆匆吃了几口，便走开了。
苏可爸在这一段时间，气势上占了东风，零零碎碎地，逐日里给苏可妈气受。
想起苏可妈那句“受不了气，受不了累。”麦乐就觉得相当讽刺，讽刺之余，她觉得同为女人，婆婆也甚是可怜。
只是，麦乐想不到的是，她最初对婆婆的心存怜悯，对以后的自己而言——更加讽刺。
苏可妈本是一个，一天不往外跑，就浑身不舒坦的人。这下，居然被孩子给绊住了手脚，怎生了得呢。
于是脑筋一转，主意就打在儿媳妇身上了。
“乐乐啊，你看凡凡这孩子真可怜啊！没个爷爷，奶奶又是个不顶用的。你小舅们打工在外的，这孩子扔在家里孤苦伶仃……”
“这不，暑假搁在咱这儿，咱说什么也要好好疼这孩子！这不，你也是马上要做妈妈的人了，好让你提前练练手不是？”
麦乐笑了笑，没做声。心道：我的孩子虽说还在肚子里，可也没见做奶奶的心疼过一回，连一碗鸡汤都不曾张罗过。
但是，苏可妈却从没当回事儿，孩子装在儿媳妇的肚子里，自有它妈心疼。
“乐乐啊，你帮着照看下凡凡，我去街上买点菜，你看，一家人的伙食全靠我张罗，我也没有三头六臂不是？”苏可妈说着就把孩子一把递给了儿媳妇，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麦乐下意识地抱住了。
却不曾想，自此以后，苏可妈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乐乐，帮我看一下，今天周一，我要看医生了。”
“乐乐，你爸又添乱子了，这可可没下班呢，真是净折腾人……”
“乐乐，你先哄一下他，我正做饭呢。”
“这孩子晚上闹腾，我这一天心脏都不舒服，实在难受！你先看一小会儿，我休息一下。”
“动不动就要摔死孩子，你爸那驴德性又来了，孩子先放你这屋……”
虽说这孩子也算乖巧，但毕竟是六个月的小宝宝，哭闹是难免的。麦乐大着肚子再加上孕期不适，一听这孩子哭便难免心烦，渐渐地也不大喜欢这孩子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孩子父母的态度。
孩子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孩子的爸妈却是一个电话也没有。
麦乐纳闷之余，又不免好奇，于是就进了舅妈的QQ空间，这一看，却是无语问天。
孩子爸是个游戏迷，孩子妈——玩乐、泡吧、抽烟、喝酒，无一不欢。
“尼玛的，这都是什么人？我忍着孕期不适，心疼你家孩子，你们为人父母倒好，早忘了自己生过孩子吧？”
于是，麦乐直接跟婆婆挑明此事，再也不愿意做烂好人。
苏可妈抱着孩子红了眼眶，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但是，麦乐感觉到婆婆心里有怨气，自此以后，每顿饭菜不是咸了，就是糊了。
更有一次，剁饺子馅儿时，把砧板剁成两半不说，连带下面橱柜上贴的瓷砖，都裂开了花儿。
恼怒过后，苏可妈便把孩子放到村西头的闺蜜家，骑着摩托车上街，在车子的踏板上装了小椅子。于是，带着孩子照样撒欢儿，风雨无阻。
对于婆婆的所作所为，麦乐选择冷眼旁观。
苏可妈心里却是有了计较，本以为儿媳妇是个人美心善的小绵羊，却不想，嘴里藏着尖牙呢，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啊！
至少，在她这个婆婆眼里，算是寻到儿媳妇这个不大不小的“错处”。明知道婆婆身体不好，还不帮着点！这就是本性自私，不懂谦卑，不心疼婆婆。
“不帮我看孩子？以为我非要求着你？倒要让你瞧瞧，我离了你，还不是照样蹦跶！”
面对婆婆这样把自己当作假想敌，麦乐觉得实在可笑。
苏可妈一方面不反省自己的问题，孩子是她侄子，跟儿媳妇又没什么关系，她这是有什么理由恼火呢？另一方面，她就算有怨气，也应该埋怨自己老公不帮着分担点儿，不懂心疼老婆，怎么也怪不到儿媳妇头上啊。可现实是，这个人就是拎不清重点。
再说这孩子，爹不疼妈不爱的，着实可怜。可是，麦乐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谁来体谅一下她的情绪？——一个备受冷落的孕妈妈。
但是，苏可妈这次可算是不动声色地怼了儿媳妇一回，恼怒过后，心里自是那个心花怒放啊。
麦乐倒希望她一直这么春风得意下去，至少，自己落了个“恶人”——轻松。谁曾想，这孩子，身体出了状况。晚上突然发起了高烧，紧接着上吐下泻……这下子，可把苏可妈给吓着了。
半夜两点多，苏可妈心急火燎地敲开了儿子的房门。于是，母子俩一边打了120，一边骑着摩托车载着孩子去了镇医院。
镇医院医疗设备落后，又没有专门的儿科急诊，医院不敢接，母子俩只好坐着救护车一起去县医院。在路上，孩子时不时地抽搐，苏可妈早已涕泪纵横。
“老天保佑孩子啊，我们老李家的独苗啊！”
“可可，妈糊涂啊！这孩子咱平日里再怎么疼、怎么爱，遇到事儿咱终究是个外人！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一旦有个好歹，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明事理儿的人会说，孩子嘛，谁保不准啥时候生病。口舌歹毒的人，编造那莫须有的罪名可是多了去了。我以后在你爸和乐乐的面前，怕不是也要落个咎由自取啊。”
“哪有那么严重，你在这里瞎担心！”苏可安抚母亲。
“大姐，你们都不是孩子的直系亲属？那你们够晕大胆啊！”一旁的医护人员忍不住说了一句。
“谁说不是啊！”苏可妈吸了吸鼻子，顺便抹了抹眼泪。
到了医院急诊，先是直肠给退烧药，随后，便是排队待诊。
看诊，抽血，复诊整个过程，苏可妈忍不住心惊肉跳。
所幸，孩子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因这孩子的妈妈是乙肝携带者，孩子从出生就没吃过一口母乳，相对的免疫力低下，比平常孩子更容易生病。
当孩子打上吊针，稳住体温之后，苏可突然一阵眩晕，实在是太累了。
苏可妈一边忧心忡忡地叹气，一边拿眼睛偷瞄儿子的脸色：“唉！你爸肯定是不会来帮着照看孩子的，你这工作又不能丢，怎么办呢？这可如何是好？”
“也不难办.我这边请一天假，今天咱俩换班看，明天让乐乐白天替你换个班，到下午三点多，输完液，你们一起回去就好了。”苏可揉了揉太阳穴。
“那怎么行？乐乐大着肚子呢，再说，现在的媳妇多娇贵啊！我们那时候命贱呀，想当初怀着你都快临盆了还不是照样洗衣做饭……”苏可妈眼见儿子正着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却又忍不住好一番欲擒故纵。
“什么命贱？你行她为什么不行？再说，她不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吗？说什么娇贵不娇贵！”苏可忿忿不平。
“这可是你说的，要开口也是你开口，万一乐乐不愿意，我可不想落个恶婆婆的罪名！”苏可妈小声嘀咕。
“我说就我说。”苏可道。
说到命贱，插一句后话：由于，苏可妈这辈子再也不想命贱！麦乐直到临盆的前一天，还在洗衣、做饭。而婆婆，早不知跑哪里快活了。
苏可在母亲面前说的理直气壮，电话到了麦乐那边却是小人气短：“乐乐，大人之间有什么隔阂先放一边儿，孩子是无辜的。这孩子是真遭了罪了，头上扎了十几针，半个脑袋都是肿的，挺可怜的。你就当替咱家孩子积德行善了。”
麦乐沉默片刻，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再说，孩子父母赶回来也不现实，坐火车回来，孩子病也好了。坐飞机或动车，舍不得钱是一方面，有没有钱是另一方面。
孩子这次去医院花了两千多，他们回来难道不要出医药费？难道不要给孩子留点钱？再加上来回路费，这一切对于身为月光族的他们而言，也是不小的经济压力。
当麦乐挺着大肚子来到苏可和苏可妈面前时，苏可妈讪讪地笑道：“我说不让你来，毕竟大着肚子，上车下车的多不方便。苏可这孩子非说要你来，说是怕我身体吃不消万一累倒了，你看，实在拗不过他！”
一旁的苏可忍不住翻白眼，心道：巧舌如簧！
“哦”麦乐简单地应了一声。
看着婆婆这两天，着实是累的脸色苍白，麦乐便不再计较什么。苏可走后，麦乐便接过孩子，苏可妈早已在病床上打起了呼噜。
麦乐低头打量孩子，发现小家伙脑袋淤青，脸色蜡黄。那排平日里又长又卷的睫毛，此刻就像午后焉了的小草失去了清晨的活力。
因为瘦了的缘故，他两只黑黑的眼睛凹陷了一些，更大却更空洞；还有，从麦乐刚抱过来，他那一直紧紧揪着麦乐衣襟的小手，让人觉得他是多么需要妈妈的怀抱。一瞬间，麦乐觉得他抓的不是自己的衣襟，而是自己的心脏。
麦乐心中五味杂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过分了。这么可爱的孩子，他的爸妈难道就不心疼吗？
感性总是在一瞬间的，下一秒这孩子便毫不客气地尿了麦乐一肚子，更糟糕的是，那水直接打湿了麦乐裙子下的安全裤。
“我要崩溃了，你居然没穿尿裤？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尿裤子了。”麦乐大喊。
只是在看到小家伙，那突然轻轻撇起的、憋满委屈的小嘴时，麦乐急忙放轻语气：“宝宝不是故意的，憋不住了嘛，医生给宝宝输这么多水……”
“我已经预见，我会是一个很爱，很爱孩子的妈妈了。”当麦乐湿着裤子，哄着孩子时，不由地感慨。
当婆媳两人都累的有气无力时，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败家娘们，你还知道回来？”
“这花了2000多的医药费，你弟有没有给个说法？”。
“就你那个破娘家，你爹扒我的皮！你弟，你侄儿又来喝我的血？”
苏可爸积攒了两天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也顾不得儿媳妇在场与否，便指着老婆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你欠，你还真欠！这些年背着我倒贴你娘家多少钱？还不够吗？没玩没了地帮你家干活就算了，你弟建房、你弟结婚、你爸生病、你爸身后事，轮完一圈，你侄子又找上门儿了……”
看着累瘫的孩子，麦乐只好把他抱回自己房间。
出乎意料的，苏可妈这次没有再忍气吞声，而是直接呛声：“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出点血能行？那还不是你愿意！少在儿媳妇面前翻旧账，这些年，我娘家那点事儿，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今儿就告诉你，日子想过就过，不想过拉倒！离了你这个穷鬼，我只会日子过得更美！”
苏可妈生的漂亮，这些年，苏可爸只差像只哈巴狗，时不时地摇尾乞怜了。但，也因为娘家那些时不时的事儿，免不了让她理亏气短。
“嫌我穷？这些年要不是我，你还有这条命？就你一个不争气的病秧子，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娘们儿，你以为天下男人尽是傻子……”苏可爸怒目圆瞪，七窍生烟。
苏可妈脸色铁青地进了房间，甩上房门。
“翻了天了，这一个个翻了天了……”院子里，苏可爸一人憋着气儿。
房间里，麦乐看着孩子那突然睁开的，圆溜溜地直盯着自己的大眼睛，突然就纳闷了。
“我是不是吃饱撑着了，又上赶着做烂好人？我又能怪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