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从来都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去掌握的。”
这是甄月走之前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可惜当年的我看不懂她眼神里的无奈与痛苦。
对了,忘了说,甄月是我的母亲。在我六岁时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门口,然后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就走的女人。
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福利院也相当于一个小社会,因为里面的孩子都太早懂得了人情世故。
有一段时间,我一边渴望着妈妈会回来接我回家,一边又被福利院里的小孩孤立着。
我也曾庆幸过我并没有在福利院待下去,偶尔也会想如果我待在福利院里,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但是命运不会给你那么多假设,就在我在福利院里待了两年后,我的父亲,来接我了。
那是一个在我生命里消失了八年的男人,记忆中的他把我轻轻的抱进了车里,带到了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地方,大概那就是我命运开始的地方。
入眼得都是艳丽的海棠花,穿过那片花丛,我便看到了木随心——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是那个家里第一个对我笑得人。
那时的她就是那座城堡里的公主,那么高贵、善良。这让在福利院生活的我生出了深深的自卑感。
之后我便见到了的蒋兮,一个美丽的妇人。
她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目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方才去照顾她患有心脏病女儿。
我开始忘记自己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我幻想自己也是这座城堡里的公主。
但是我有时也会格格不入,因为我的父亲从来不对着我笑。在他心里,妹妹才是他的公主。
我也开始懂得我的身份,一个私生女而已在福利院里学会的看人脸色,也终在这派上了用场。
该怎么说木随心呢,她似乎完美的过分。优秀的音乐天赋,完美的性格,还有……那个温柔的未婚夫。
如果非要在这些美好中找一些不足的话,那便是她的心脏病。
我对她的感情也是复杂的,一边把她当作不对我开放的家里唯一的温暖,一方面又嫉妒她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就在这样的矛盾中长到了十八岁,不过,那也是我命运的又一个转折。
那天是木随心的成人礼,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忙碌着,喜悦着。
越发格格不入的我便躲在屋里看书。
随心是这时唯一还记得我的人,她轻轻的推开我的房门。
走到我的身后,习惯性的拿起我的头发,用惯有的温柔语气和我说笑着,就像她才是姐姐一样。
可是当时的我听不出那语气里的哀伤和决绝,她说:“Ann,今天是我的成人礼呢,爸爸要宣布我和楚离哥哥的婚讯。”她那晦明不清的语气,让我辨不清他的心情。
记得,我好象问她,你爱他吗?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用二十年的寿命去洗刷掉那段对话后不堪的十年,那个让我后悔,绝望又趋之若骛的十年。
那天,随心消失了。在所有等待为她庆生的人还在欢歌笑语时,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而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不是我带着她出去,她是不是不会消失。
那天,我呆滞的蹲在警局的走道里,像在福利院里待过的无数夜晚一样,把头埋在膝盖里。
楚离出现了,他强迫我直视他,我却更加惶恐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小小的贪念,不希望那个名为生日会,实为订婚宴的宴会巨型,不想这个我卑微的爱上的男人成为我名义上的妹夫的话,我是不会答应随心那离经叛道的想法的。
楚离用那双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双眼打量着我,继而又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我:“是你,木随安,对吗?”我竟无话可说。他自嘲的笑笑,似是不屑,然后转身离开。
“高兴了吗,你取代了我的心心,成为了楚氏的未来女主人。”
蒋兮用一种压抑着的语调对着我说。
是啊,望着镜子里穿着礼服的我,心中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那不是梦,两个家族总要找出什么共同的信物才会放心的合作,而现在这场换了人的联姻,从本质上来说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只是想到楚离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心中还是有一抹轻微的刺痛。他该是爱惨了随心了吧。
只是,我不甘成为一个替代品呢,我要用我们两个人的未来让他忘记随心。
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可我却想让它为我改变。
日子好像真得变的平和了,蒋兮不在整天把自己锁在随心的房间里,父亲也不会整夜的批阅那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
是啊,三年过去了。随心似乎已经被遗忘,但是只是似乎。今年,我二十岁,我要嫁给那个我用整个青春去憧憬的男人了。
还记得新婚夜我抱住他,问:“忘掉心心,爱上我好吗?”他却在沉默了之后,甩下我,转身离开。
我想追出去说我爱他,我用整个生命在爱他,可是终究沉默。随心的死,是我们之中的一道鸿沟,也许一辈子也无法跨越。
从被甄月送进福利院开始,我就注定是一个孤儿了。
不论我的身份如何变化,我都只有自己。
今年的九月比以往冷一些,我独自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沿途的路面已洒满了落叶。
我看到了“随心”,失神的看着她走向楚离,头轻轻的靠在楚离的身上,可是一晃神却又不见了。
于是我自嘲道我该是病的太严重了,都出现幻觉了,随心已经消失了十年了,也许.......早就已经死掉了。
我怎么会存在这样的想法?随心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我为什么会想她死掉了呢?
该死掉的是我才对,今天来医院,我去了两个科室,妇产科和肿瘤科。
妇产科告诉我怀孕2个月了,肿瘤科告诉我我得了胃癌,应该尽快终止妊娠,开始治疗。
结婚的前三年我和楚离一直分房睡,我告诉他我会等到他忘记随心。
直到七年前的一场应酬让他走错了房间,我们的关系才得以缓和,婆婆也一直明里暗里的希望我生孩子。
我等这个孩子等了四年,婆婆等了七年年。
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性,四年前楚离进我房间的晚上,我在门里听到了她对楚离的劝说。
现在,我又怎么心告诉她这件事情。
回到家中,发现刚刚在医院看到的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随心”她真的回来了,小腹微隆,看起来至少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婆婆楚离正一左一右陪着她说笑。
我把手里攥着的检验单捏成一团,放进了包里。
客厅的三个人都因为我的回来而惊讶,毕竟我之前借口去出差三天跑去医院检查,现在不过是第二天,我原本不应该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
我假意惊喜的上前拥抱随心,问她这十年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出现,只是她似乎并不认识我,楚离说她当年受了刺激失忆了,被好心人救下并收养,在A国生活了十年,一年前才慢慢恢复一些记忆,但是却忘记了对她造成过伤害的人,说完目光锐利的看向我。
我百口莫辩,只好大度的开口说,随心已然回来,那一切应该归位了,我们离婚吧!
楚离惊讶的看向我,似乎不相信我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我缠着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说完一切的我本来以为应该有的不舍、难过的情绪现在通通不存在,我只感觉到了解脱。
我也有我的骄傲,十年都打动不了的人,放下也没什么。
楚离似乎不相信我会轻易放手,问我想要什么。
我只说让他尽快拟好离婚协议书给我,想了想又说不要让随心肚子里的孩子等太久,转身离去。
转眼已经到了冬天,我和楚离的离婚手续办的很顺利,他也没有亏待我,离婚得到的钱够我富足的生活一辈子。
我索性也辞掉了工作,安心养胎。
是的,我没有打掉这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可以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甚至连母亲也没有。
但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我十年的执念除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什么都没有。
我出门想要买一些蔬菜,却在门口看到一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人——甄月。
她看向我的肚子,露出了了然的笑容,然后一把将我推下楼梯,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世界都变了。
蒋兮居然陪在我的床边,看到我醒来居然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这太不正常了。
然后她出去找医生,紧接着我的父亲、婆婆,还有.......楚离都进入了病房,脸上都带着和蒋兮一样的表情,这是我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画面。
我下意识的摸摸肚子,平坦的肚子提醒我孩子已经不在了,那么他们又在喜悦什么?我的身上还有其他值得他们关心的东西吗?
接下来得知的一切颠覆了我前27年的人生。
原来我才是蒋兮亲生的女儿,而随心,自然是甄月的孩子了,那个收养随心的A国人也是甄月,十年前的甄月太想念女儿,于是回来带走了随心。
而楚离的说法是随心和他结婚后才发现年少时的爱恋当不得真,他记起来了我的好,两个人的关系紧张,在一次争吵时随心无意中说出口了当年的真相。
而甄月在我的父亲找到我之前,在随心的拜托下先一步找到了我,才有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闭上眼睛假寐。
病房渐渐地安静下来,我感觉到我的手被轻轻地牵起,是蒋兮。
然后我听到了她带着哭腔说:“安安对不起,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我的眼角滑落,我挣脱她的手,向她相反的方向侧躺过去。
这些年,他们没有对我不好,也没有对我好,他们只是漠视我,不然我也不会缺爱到因为随心生日宴会上楚离递给我一块小小蛋糕,并且祝我生日快乐而爱上他。
毕竟,所有人只记得那天是随心的生日。
醒来的第二天,我在院子里面散步的时候看到了来做产检的随心,这次楚离没有陪着她。
算算日子她也快生了,如果我现在推她一下,可能也只是早产而不是流产,真可惜。
说不定她会难产而死,到时候我和楚离复婚之后成为她孩子的继母。
想到这我突然被这个想法恶心的想要吐。
随心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我,扶着肚子退后半步,仿佛生怕我做出什么事情。
她说她已经和楚离离婚了,不会对我造成威胁,等到生完孩子就回A国。
真好笑,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楚离已经两次离婚了。
我对此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随心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小公主,她会关心我,在我发烧的时候为我找医生,和我分享她漂亮的衣服。
我对她恨不起来,她善良、可爱,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变成这样。
细细想来,她给我的一切,原本就是该属于我的,只是被她偷走了,然后还假意馈赠给了我。
我想不明白我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便也不去想了。
我走上医院的天台,纵身一跃,真好,世界终于清静了。(完)
后记
我死在了28岁那年,睁开眼,回到了20岁,婚礼前夕。一切都像梦一场,我读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油画系,今年毕业还顺利的成为了拿到了国内一家公司插画师的office,一切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四年里我回国了一次,甄月被以拐卖罪和虐待儿童罪起诉,我是回去当证人的。我在法院门口见到了随心,没有我存在的她和楚离到底没有在一起,她说她会永久定居国外,不再回来,这样也挺好的。
出了机场大厅,爸爸和妈妈都在等着我。我上前去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想他们啊!生活真美好。
我是木留华,随安的父亲。
我的人生只犯过两次错误,一次是中了甄月的计谋有了随心;还有一次就是没有好好的疼爱过我的随安。
随安死后的小兮一蹶不振,拒绝和我交流,她是应该恨我的。
如果不是随安的死亡,我可能意识不到我这么多年是怎么样的忽视她,她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十年了。可在我的记忆里,她懂事、开朗,在我以为失去随心的那些年尽力的开解我,一点也不像得病的样子。
可是随安不在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能在从孤儿院带回随安的时候,对她说不要怕,爸爸会对你很好的,妈妈也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