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这声若蚊蝇般的轻响在马车行驶时就像是一粒尘沙落入大海。
陈守一一动不动。
前头车儿板上赶车的老妪也似没听到,她右手随意地抓起挂在身后的水袋,吹了七八十里路的风,难免口干。
老妪喝了一口,嘴角漏出几缕,左手赶忙抬起擦掉,而后自然的一甩,似要把掌中的湿意给甩掉。
山道上的落叶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中,几滴小水珠子从老妪的手中甩了出去,溅向四周。
如果目力够好的话,可以看见,它们被甩得很远,融入暮色之中,像是离弦的箭矢破空却不见了踪迹。
扑!扑!扑!……
两侧松林中有七八道黑袍身影倒下,将树下葱郁的灌木直接压折,半截身子暴露在暮色中。
他们的脑后,有一个小洞不断涌出血液,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器给刺穿了。
“情报有误,撤!”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有几双手伸出将那些尸体拖走。
灌木被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马车驶出山道,进入官道,夜幕之上星辰闪烁。
枣骝马在官道跑了一阵,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它累了,还真被陈守一说中了,赶不上晚膳。
官道紧邻着南月江,南郡城在南月江的末流,这里还看不到南月江的尽头,至少还有半日的路程。
“扎营。”
忻怡静开口,走下了马车。
那老妪牵着马车停到路旁,车厢里陈守一还在躺着。
这里是南月江岸,南月江的源头便是上清国的南山边境,丛山峻岭延绵三百里,左邻数十丈的江面,右侧是平原,放眼过去可以看到不少农家灯火。
南境的官道并没有多少人来,入夜自然也看不到什么光亮。
岸边升起一簇火堆,忻怡静熟练的支起木架,将随身带的干肉和馍饼放在上面烤干。
“小姐,要不要叫醒他?”老妪走到忻怡静的身旁,俯下身道。
“让他睡,饿死最好。”忻怡静面无表情。
老妪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家小姐生气了。
在上清城内,那些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对她都礼敬有加,这一乡野小子却对她忘乎所以,一路上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确实可气。
火堆里的树枝发出‘噼啦’的声响。
“哗啦……哗啦……”
南月江上,潮水拍击礁石的声音徐徐传来,皎月繁星,四野静谧。
呼——
忽然一阵夜风刮过,火星四溅,隐约间有几道黑影从一旁的平原上掠过。
忻怡静美眸一凝,赫然起身。
看向那平原的深处,他们像是深山老林的乌鸦,潜入夜色中。
“去看看。”
她脚尖轻点地面,身影竟然掠出五六丈远,落地又轻轻一点,跃出一段距离,像是在水面上嬉戏的白鹤,追风掠影。
“小姐……”
老妪反应过来,她已经在数十丈外,看了一眼马车,环顾了一下四周,老妪还是掠身追了上去。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岸边马车在瑟瑟夜风中显得形单影只。
南月江上,一道身影从竹排上跳下来。
他抓着一柄长剑,夜色中,剑锋之上有几道符文亮起,一剑挥落。
嗡!
一抹金色的剑光撕裂马车的兽皮帐,斩入车厢中。
想象中车厢破碎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那道身影微微一愣,怎么回事?
他是观自中境的修士,一剑之下,莫说马车,就是铁车铜车也会破碎的。
“看什么呢?”
陈守一站在他的身旁,打了个哈欠,看着他。
“你……”
那身影一愣,侧脸便见一张带着惺忪睡意的脸,身躯一震,脸色惊变。
他想不明白明明该在车里睡着的人,怎会出现在自己身旁,还这般淡定的开口说话。
他不用思考,几道符文在剑锋上亮起,瞬息之间,手中的长剑便挥砍下七八次。
可是,他的剑每次都落不下去。
就像陈守一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剑光都挡住了。
“东宫那位真是无聊,喜欢派些下人来送命。”
陈守一面带笑意,探出手指,轻轻地点在身前的虚空之中。
指尖所触,一道径长三尺余的青色符阵亮起,承载于他身前的虚空,缓缓旋转,点点青芒随符阵转动而飘动,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青光洒在那人脸上,照亮他惊恐的神色,“术士……怎么可能……”
符阵外放的术士,至少是三才境,与修士的承灵境相当,超越观自境一个大境界。
“你的遗言?”
陈守一面色淡然,手指轻轻落下。
青色符阵迅速放大,有一抹青色的剑光从阵中掠出,像是凡人口中的能够御剑杀人的剑仙。
隐约间有精铁碰撞的声音,铿锵刺耳。
那人手中长剑断成两段,脖颈一道整齐的血口,那颗满脸骇容的头颅,像是熟透的果子般落了下去。
鲜血从断头尸体的颈腔中喷涌而出,如一朵血花绽放在青色阵光下。
南月江岸,哗啦的潮水声中,那张竹排下,一道身影从水中翻起落在上边,抓过竹竿,撑着竹排飞速远遁。
那竹排全无来时无声,在江面上如夺路而逃的大鱼一般,破开阵阵浪潮,转眼离岸数十丈。
陈守一走到江边,看着那道黑影在浓雾之中渐渐模糊。
“走的这般急,也不打个招呼。”
他嘀咕一声,走到江边摘了一叶芦苇,随意地丢入江中,被浪潮卷出数丈之远。
不用怀疑,就算是一只蚂蚁此刻在芦苇上也会被浪花卷入水中的。
而他却跃身落在芦苇之上,像是一阵清风,飘向那竹排。
一苇渡江,南山镇上说书人讲过,是西山寺的高僧下山济世救人曾展露的神迹。
说书人不会知道,真正的一苇渡江是一种境界,而他所讲的一苇渡江却是任一迈入第三境的修行者都可轻易为之的。
南月江上,浪涛翻涌,一张竹排却平稳地飘在水面上。
上面的他,心中忐忑不安,喘着粗气,额头之上细细的汗珠来不及擦掉,那带着血丝的瞳孔,不时回头看向后方,手中撑着竹排的动作却不敢松懈。
微微波澜,浅浅白雾,不见人影。
他的心中稍微松了一口,瞳孔稍微松放。
想想为了东宫那位许诺的一个人情,他竟然不远万里自上清学宫赶来,替他痛打一只三年前的落水狗。
这本就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可是那落水狗却比三年前还要强,这更荒唐。
天下人都知,他三年前就废了,像一条死狗一样逃出了上清城,连他那个握着半块虎符的父亲,都没有去找他。
破碎的玉璧便失去了价值。
可是,如果他没废,那他就不是落水狗,那位将军应该还会帮他,回到上清城后,东宫的那位未必能压得住他,毕竟他的老师是金銮殿上那位的老师……
天啊,为了一个人情我竟然得罪了这种人。
不,现在已经不是得不得罪的问题了。
而是回去之后还能不能活着的问题。
他有些后悔了,好好呆在上清学宫修行不好么。
“擦擦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