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太阳半死不活,斜倚在黄土坡上贪恋最后一眼人间如画,可这画啊还是粗犷照旧,几十年未曾改动一笔。黄土旮旯,石头墩子和散漫的黄土沙是朴实的底图,扎眼的绿色稀碎零散在画布上,它们充满了生命的张力,似乎一经点染就能蔓延生长,多多少少还是带给人心底一丝安慰。
一座座土窑依山错落散布在黄土沟沟上,旧栅栏石墩子是每户人家标配,他们世代在这黄土上繁衍生息,经久不衰。
村子里,一户人家庭院里热闹率先打破了沉寂。
“天静,天静!看我带回来了什么”,日头下一个黑炭似的人儿走近院门口,一口大白牙咧着,满脸烟尘粉末更显得那双眼睛明亮有神。
“哟,景宾回来啦,这是瞧见啥好东西高兴成这样”,一中年模样的妇人正坐在石墩墩旁,揉搓着衣服。女人生的很是精巧,岁月从不败美人,俩麻花辫都用红绳儿绑着,遮住了些个年黄土吹打的辛酸。她停停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爸爸!爸爸!”,不等陈景宾开口,屋里两个小活宝先抢过了话头。
陈景宾顾不得从头到脚这一身烟尘,“爸爸来咯!”,说着就走进屋里逗那俩小活宝。“来,看爸爸手里的糖葫芦,甜一甜”,说着便把俩孩子抱在腿上,一人喂一口。
这俩娃娃,大哥叫陈锦烁,二弟叫陈锦渊,别看出生差不了半天,大哥的个头可比弟弟大了不少。这名字念起来文绉绉的,农村人都说起个贱名好养活,俩娃娃又是牛年生的,干脆老大叫大牛,老二叫二牛。
锦烁,锦渊,夫妻俩希望他们人生烁亮,前程似锦,知识渊博。别看他俩虽然现在干的是卖力气的活儿,但论知识程度,在这小村儿,不属第一,第二总没问题的!
“合着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啊”,谭天静合不拢嘴一边搭衣服,一边扭扭头看看屋里那爷仨。
谭天静晾完衣服,就钻到厨房生火做饭,陈景宾把俩娃领到谭天静跟前,一人亲了一口才转身拿换洗衣服冲澡。她看着娃娃们脸上的落日余晖,闻着翻腾的米香,觉得这样的生活再好不过。
吃过饭,拾掇好一切,夜色微凉,天上异彩纷呈,星星重叠交错在夜幕上,簇拥着似裹轻纱的弯月,真应了那句“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尤其那离月亮最近的三颗星亮的格外醒目,似乎它们在燃烧生命,只为今晚而活。
门槛前夫妇俩各搂一个孩子,“来,二牛,看那月亮明晃晃的,就像爸爸矿洞里的矿灯。”“看,大牛,这几颗啊是北斗星”,谭天静指着星星对大儿子说。
她示意陈景宾把二牛放到她跟前,陈景宾会意。“来,大牛二牛都坐好,像妈妈这样盘起脚”,俩孩子歪了歪脑袋,乖乖学着谭天静也盘好脚。“听妈妈说啊——盘盘盘脚年,脚年整,烙花饼;花饼花,一对茄子两对瓜。北瓜——”,谭天静一边哼着童谣一边指着一只小脚丫,“南瓜——小脚盘快撒!看谁动的快!”两个孩子都吐着小舌头笑嘻嘻抽回小脚丫。“你们这俩活宝啊”,谭天静被逗乐了,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哎,天静啊,你说要是咱爸妈能看到这一幕该多好”,陈景宾让两个孩子偎在怀里,自己枕着背起的手,满是伤感地看着月亮。谭天静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他父母。
陈景宾这人命苦,十来岁时正赶上久不遇的大饥荒,他家虽说还算富裕,等挨到第二年,只能砍树皮刨草根。他爹娘见这形势就带着他出省投奔亲戚,这一路上饿了吃草根渴了撒泡尿再喝下去,就是这样也没能在那个年代活下来。陈景宾也是幸运,依着爹娘临死前的交代和逃难前兜里揣的全家福,找到亲戚后就暂时住了下来。陈景宾还对谭天静说过,等他大点了想偷偷回乡,一打听才知道当年那个小村没挨过那一劫,饿死的饿死,逃难的谈难,听说还有人饿红了眼偷偷煮人吃哩。厄难经久,事实无从考证,陈景宾唯一能确定的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小村不复存在,它连同周遭百里的小村的人儿已化为万具白骨沉睡在苍苍黄土下。
谭天静心头的热泪哽到了嗓子眼,但她压住哽咽抱着陈景宾说:“咱爸妈啊肯定能看到,俩娃娃长大了肯定知道他们有个好爷爷奶奶,不想过去的事了,啊”。
“害,说的对,不想咯不想咯,日子都得向前看嘛”,陈景宾把手搭在谭天静肩膀上紧紧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