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持约有盏茶时间,彩舆中忽然传出那清冷的嗓音道:“便宜他了,走!”
彩舆随声而起,风也似的同来路退去,赵九龄、司徒伤同时一怔,二人互看了一眼,默然追随彩舆之后,飞奔而去,寺内琴声随即嘎然而止。
杨无缺长吁一口气,纳剑归鞘道:“他们为何无故撤走了?”
南云天面现惊讶,沉吟良久,慨叹一声道:“缺儿,咱们也该走了。”
杨无缺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他们是听了琴声才撤的,抚琴之人莫非是白眉禅师?”
南云天道:“也许是的,但依师伯看来,似是另有其人。”
杨无缺道:“咱们何不进去看看。”
南云天摇头道:“不用了,他若是有心与咱们相见,这时便该露面了,不愿相见,进去也是枉然,走吧。”
经这一阵耽搁,日影已渐西斜,只听寺门传来白眉和尚的话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无缺忍不住扬声问道:“刚才那阵琴声,可是禅师所奏?”
白眉和尚微微笑道:“似老衲这等愚鲁之人,哪会通晓音律,小施主你错认人啦。”
缓缓踱出寺门又道:“天色已经不早,二位何妨在此歇息一宿再走吧。”
杨无缺目视二师伯道:“既然禅师一番好意,师伯,咱们就留下吧。”南云天点头示意留下来。
二人再度来到客房,杨无缺开门见山便道:“禅师容留我师徒在此住宿,不怕得罪飞翎堡吧?”
白眉和尚长眉微掀,目中精芒电射,但瞬间又恢复常态,徐徐道:“此一时彼一时,即令开罪于他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南云天目光犀锐,已然看出白眉和尚乃是一位非常之人,随道:“彩舆中的那人,禅师认识吗?他似是为琴声所惊走。”
白眉和尚喟然道:“此人亦是大有来历之人,只是陷溺太深了。”
南云天道:“飞翎堡主乃是南宫凌云,听他刚才口吻,似在飞翎堡具有无上权威。”
白眉和尚道:“江湖纷乱迭起,凡事岂能以常理测度。”
杨无缺忍不住插言道:“刚才那位抚琴的高人在吗?晚辈极望能拜见。”
但听门外一阵哈哈朗笑,鱼贯进来四五个人。当先一人,峨冠缚带,正是妙手书生阮峰,并肩而行的是青衫剑客尹中堂,随后的有门徒王世宗、李文才。
杨无缺料不到在这里遇见王李二人,起身歉然叫道:“二位兄台久违了。”
他虽曾在浣月宫见过阮峰和尹中堂,那是暗中所见,照说并不认识。
可是事情怪得很,妙手书生阮峰却抢先拱手哈哈笑道:“杨兄弟技艺高超,神出鬼没,阮某佩服之至。”
杨无缺怔了怔道:“前辈夸奖了,微末之技,哪算得了什么。”
妙手书生又对南云天拱手道:“南长老也来了这里?”
南云天稽首还礼道:“一言难尽,请坐。”
几人落坐后,妙手书生目视杨无缺道:“杨兄弟那天是如何冲出飞翎堡的?”
杨无缺愕然一怔,不便说出南宫堡主把自己留在石室之事,含糊其辞道:“说来实是侥幸得很。”
妙手书生喟叹一声道:“我等一时不察,俱都陷入机关埋伏之内,不想南宫堡主突又改变上意,把失陷在飞翎堡的江湖同道,又都释放出来。”
杨无缺道:“实则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尹中堂突然插言问道:“杨兄弟怎知他有苦衷?”
杨无缺道:“详情晚辈也不明白,只觉飞翎堡的主宰,并非南宫堡主。”
尹中堂喟然叹道:“西魔北魔俱都在神风堡出现,这证明飞翎堡是藏龙卧虎之地,今非昔比了。”
妙手书生哼了一声道:“岂只是西魔北魔,东魔南魔也已成了天下盟的人了。”
南云天朗声笑道:“好啊,鬼魅魍魑,牛鬼蛇神俱都入盟,当真是天地之大,无所不包。”
妙手书生接道:“由此看来,天下盟内分子已是皂白不分,九九会期,不知会搅成一个什么模样,兄弟还得即时赶回山去,将此事面禀掌门师兄,早作准备。”
半天都没有作声的白眉和尚,徐徐开言道:“老衲遁迹空门,指望从此青灯黄卷,皈依我佛,消除一身罪孽,万想不到是非之来竟至身不由主……”喟叹一声又道:“武林同道为求平息纷争,予江湖留存一份公道,发起组织天下之盟,原以为从此可以相安无事,怎料祸患竟发生于天下盟中,实是可叹。”
尹中堂慷慨言道:“禅师不用发那无病呻吟,尹某深信公道自在人心,尹某只要留得三寸气在,决不坐令邪魔猖獗,鬼魅横行。”
阮峰朗声笑道:“兄弟与尹兄可谓难兄难弟,不论情势发展如何,阮某定必与他周旋到底。”
两人言词激烈,慷慨陈词,使在座之人深受感染,南云天霍地站起身来接道:“九九会期眼看就到,事不宜迟,二位果有救世之心,老夫愿附骥尾。”
阮峰接道:“话虽如此,但蛇无头不行,仍该有个主持大局之人。”
尹中堂沉忖有顷,抬起目光四座一扫道:“武当乃是名门大派,清霄道长比番来到飞翎堡,原就有意与盟主商谈,何不就推举他出面,再者就是贵派的剑圣莫云山莫大侠也可推举他一同出面岂不更好?不知诸兄意下如何?”
阮峰赞同地道:“尹兄所言极是。”
但南云天聆听之后,似乎有了心事,缓缓道:“我三师弟莫云山,被尊称剑圣,又身列天下三绝之中,本应请他出面,但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失踪了,或许你们也都知道,所以目前也只有清霄道长出面了。”
阮峰与尹中堂料到自己说错了话,两人停顿了半晌,只见尹中堂道:“那只能请清霄道长出面了。”
随后目光转向杨无缺道:“杨兄弟意下如何?”
杨无缺因在座均属长者,他原是极其尊重长者之人,是以半晌没有开言,尹中堂此刻针对他问话,不能不表示意见,当下欠身道:“晚辈末学后进,哪有说话的份儿。”想了想又道:“晚辈须向一位长辈请示权宜,恐怕不能随各位前辈行动。诸位若有所决定,晚辈无不遵从。”
南云天知他另有前辈暗中策划,唯恐他轻率吐露,忙接话道:“他去与不去,都无紧要了。”
尹中堂正色道:“话不是如此说,杨兄弟乃是剑神杨大侠的后人,此番九天阁传出招魂令牌,亦是因他而起,九九之会,哪能少得了他。”
南云天道:“老夫并非指的九九会期,而是说武当之行他用不着去。”
尹中堂朗声笑道:“南长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番七派之人前去飞翎堡,路过松林竟遭两魔暗算,若不是杨兄弟及时赶到,只怕都要遭受毒手,他可说是清霄道长与兄弟的救命恩人呢。”
杨无缺心中睹暗奇异,忖道:“这些时日我明明在飞翎堡地室之内,何曾救得他们,莫非他们认错他人?”
阮峰接着尹中堂的话头道:“因为武当、少林两派,均属当年选拔盟主作证之人,杨大侠乃是盟主候选之一,现今既死得不明不白,杨兄弟定然有权请他们出面查究。”
南云天道:“二位的意思贫道明白了,这事你我均不可代他致意,等他事完再去也是一样。”
尹中堂与阮峰遂不再坚持,立起身道:“事不宜迟,何妨此刻就起程。”
南云天道:“二位既都认定时机迫促,老夫岂敢有误。”立起身来对杨无缺道:“你就在此留宿一宵吧,师伯须连夜去武当谒见清霄道长。”
杨无缺颇为不安地道:“师伯的伤势未痊,怎能连夜赶路?”
南云天道:“不用担心我了,师伯还能挺得住。”
尹中堂见南云天已然起身,遂对王世宗道:“你不用去武当了,可与文才伴着杨兄弟留在这里吧。”
王世宗、李文才与杨无缺相处时日虽然不多,可是彼此惺惺相惜,情谊十分深厚,见面本有许多话要说,只因长辈在座,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今见师父吩咐他们陪伴杨无缺,心中甚是欣喜,躬身答道:“弟子遵命。”
尹中堂吩咐已毕,三人同对白眉和尚拱手道别,一齐行出门外,径自出寺而去。
白眉和尚起身道:“老衲该做晚课了,你们三人谈谈吧。”
起身也行出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