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寓在金陵城中,乃是一家历史悠久,客人最多的一家,一到傍晚,顿时热闹起来,杨无缺正自倚在椅上,假寐思之际,突然人影一闪,进来一位篷头叫化,回手把门掩上,拱拱手道:“请恕老叫化来得鲁莽。”
杨无缺认得此人乃是丐帮护法夏英,不觉一怔,他此刻仍戴着人皮面幕,不知对方怎会认得自己。
夏英见杨无缺满面惶惑之容,不禁哈哈一笑,行近他身旁低声道:“丐帮唯一的长处,就是耳目众多,世兄来金陵寻访寒冰老怪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杨无缺深知丐帮属于侠义一派,代出高人,无形中已成了武林中一大帮派,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知他来寻自己,绝不会有恶意,遂道:“前辈寻我有何教谕?”
夏英悄声道:“寒冰老怪处境已然十分危殆,此人平日所作所为,虽不十分正当,但亦无大恶,对方此番要对付他,目的是杀人灭口。”
杨无缺甚为诧异地道:“他并没有掌握什么秘密,对方何故杀他?”
夏英沉忖了一会道:“也许他掌握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以对方要杀他灭口。”
杨无缺摇头道:“已事隔多年,为什么此刻才动杀人灭口之念?”
夏英道:“依老叫化看来,寒冰老怪早就在对方监视之下,一经有不利于他们的行动,他们便不会容他再活下去。”顿了顿又道:“不过寒冰老怪亦非弱者,定然也想到了如何自保。”
杨无缺喟然一叹道:“为杨门之事,劳动许多武林前辈,而晚辈反到置身事外,实让我衷心难安。”
夏英正容道:“话不是这般说,此事关系武林正邪之消长,大家如再不觉悟,合力应付,势将沦于万劫不复之地。”
杨无缺突然问道:“天下盟九九会期转眼即到,不知已加盟的各派,将如何应付?”
夏英干咳了两声,徐徐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
杨无缺知他不肯透露,不便多问,想了想道:“前辈见着寒冰老怪没有?”
夏英笑了笑道:“近来年寒冰老怪行踪诡秘,很难找到他的住所,此番约你前来金陵,定然是大有用意。”
杨无缺轻吁一声道:“他约定晚辈前来,乃是看先父的坟墓,并述说当年先父遇害的经过。”
夏英沉吟半晌道:“令尊遇害之事,乃江湖一大隐秘,据本帮各方采集的消息,只怕没有如此简单,他对你怎么说?”
杨无缺随即把阴风老怪之言,转述了一遍。
夏英摇头道:“其中漏洞太多,不可深信,世兄你是明白人,当知你此刻的处境是如何的危殆,岂可轻易涉险,万一寒冰老怪被对方逼迫,引诱你前来,若不详察,那是极易上当。”
杨无缺点头叹道:“晚辈亦知传言难以尽信,既有此线索,岂有不追查之理。晚辈既为人子,竟然置身事外,天下有这道理吗?”
夏英点头道:“世兄之言固是,毕竟你还年轻,对江湖之事知道得太少,纵欲尽心,亦无能力,必待真象大自之后,那时敌我分明,便可放手一拚了。”
见杨无缺默然不语,立起身来道:“老叫化言尽于此,九九会期将到,世兄前途珍重。”
夏英微一颔首,闪身退出房去。
杨无缺把各事细一思量,觉得夏英之言前后大有矛盾,起先是说寒冰老怪处境危殆,之后又说此人言不可尽信,真是令人无法理解,心中暗忖:如果寒冰老怪果已危殆,那证明他的话是可靠的,如若他是受人威逼,哄骗我来金陵,下一步便该对付我了。
他乃极聪明之人,略一思忖,觉得二者都有可能。敌方既已获得寒冰老怪保有自己父亲的遇害经过之秘,以九天阁如此庞大的力量,自可随时杀人灭口,为何容留他活在世间?这说明了对方必已设法控制了寒冰老怪,并利用他来剪除同情杨门之人。
丐帮耳目众多,必系觉着事有蹊跷,才由夏英出面示警,想到这里,心头顿时懔然一惊。
好在此刻艺业大进,对方如若正面来袭,足可应付。
他此番来金陵,目的是寻找爹爹坟墓,虽然已经如愿以偿,但难深信,是以决心回浣月宫,待事情弄明白之后,再来挖取爹爹的骸骨,另以厚葬也不迟。
当他算清房钱,行出店门之际,突然迎面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王世宗,一个是李文才,他乡遇故知,心头不觉大喜,急上前叫道:“二位久违了。”
王世宗与李文才同时一怔,看了他一眼道:“兄台尊姓,如何认得我兄弟?”
杨无缺也是一怔,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遂暗用传音道:“兄弟杨无缺,此间不是谈话之所,咱们找个地方叙叙。”
二人这才省悟,李文才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李大叔,久违,久违。”
三人随即进了一家酒馆,寻了一个偏僻的雅座坐下,李文才甚感诧异地道:“杨兄怎的也来金陵了?”
杨无缺低声道:“兄弟乃是应寒冰老怪之约来的,他要告知先父的埋骨所在。”
王世宗插言道:“可曾见着他?”
杨无缺道:“找是找到了,但不一定可靠。”喟然一声又道:“此人吞吞吐吐,似有许多顾虑,究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文才摇着纸扇道:“此人江湖名声并不太好,杨兄还是防着他一点。”
话题一转又道:“兄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杨无缺笑道:“李兄说这话不是嫌太见外吗?”
李文才暗中四下一瞥,无可疑之人,遂低声道:“兄弟觉得江湖上似有两个杨兄,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杨无缺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情?”
李文才又道:“在九洲镖行初次所见,那是兄台你,与我等同进飞翎堡的,似乎不是你。
在那时与令师伯同行的,可能是你,进了血隐山庄之后,同出来的,又好像不是你,杨兄能稍作解说吗?”
杨无缺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替身之事,小弟果曾听说过,但究竟是谁在做我替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恕我无法详告。”
李文才乃是极其机智之人,稍一思忖,便即明白,知道他的身后,必有老辈人物为他策划。遂点头道:“兄弟已经明白了,只要不是敌方之人,兄弟便放心了。”顿了顿又道:
“小弟与王兄这番来此金陵,乃是奉师命差遣,杨兄如无紧要之事,咱们三人正可互相策应。”
杨无缺沉忖有顷道:“二兄既是奉命前来,想亦见着敝师伯了,不知武当之行,结果如何?”
王世宗插口激动道:“事情大出意料之外,武当派竟一口回绝,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且传下法谕,所有在外行道的门下,俱都限期回山。”
李文才跟着又道:“不仅武当如此,连少林亦采同样行动,看来江湖已无是非公理可言了。”
杨无缺不以为然道:“少林、武当两派,俱是出家人,他不问江湖之事,乃是格于师训,这怎能证明江湖上就没有是非公理?”
王世宗笑笑道:“事情绝非如此,两派想是受了九天阁的暗中警告,迫不得已。”
杨无缺暗暗点头,感喟地道:“由此看来,九天阁的势力果是不小。”
李文才轻摇纸扇道:“不论事情变化如何,家师与阮掌门绝不会罢手,他老人家此番着兄弟前来,乃是风闻九天阁已在江南设立分坛,并由北魔夜紫烟兼掌。”
杨无缺道:“看来边疆四魔尽为九天阁收容了。”
李文才面现忧容道:“四魔虽然各有所长,但并不足畏,最可怕的是,风闻另有几位久未露面的凶魔,亦已投入了九天阁了。”
杨无缺激动地道:“天下盟乃是武林堂堂正正的组织,怎的竟容邪魔外道渗入?”
李文才叹道:“盟友们愤愤不平的,也就是为了这事,可是真正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并没有几人。”
王世宗突然插言道:“这些话都不用说了,提起来徒乱人意,还是谈谈咱们自己的事吧。”
李文才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目光却转向了靠窗坐的一位少年公子。
杨无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少年身御白纺长衫,手摇纸扇,生得十分秀美,只是眼角眉梢,隐泛一股淫邪之气,显然不是什么好人物。
李文才用指沾着酒,在桌子上写了:蝎娘子杜兰五个字,随即用袖抹去,杨无缺对扛湖人物不熟,并不知蝎娘子是谁,王世宗心中顿时了然,蝎娘子乃是北魔夜紫烟首徒,既在此出现,九天阁设立江南分坛,那是果有其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劲装疾服的江湖汉子,匆匆行了进来,对杜兰一躬道:“属下已打听得那寒冰老怪,就在城外不远的一处山村……”
杜兰瞪了他一眼,对着王世宗等人一呶嘴,江湖汉子立即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不自觉地转头对王世宗等人看了一眼。
李文才摇着纸扇哈哈笑道:“大哥,昨晚秦淮河中那妞儿的歌喉,至今令我难忘,今晚可有兴致再去?”
王世宗微微一笑道:“贤弟有兴,愚兄自当奉陪。”
杜兰本对他们三人十分留意,现见他们说的尽是些风花雪月,疑云顿减,低低吩咐了江湖汉子几句,起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