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兰博士简要地说明了前因后果。被指挥室内的众人注视着的萨莎已经完全躲到博士背后了。
蓝溪医生笑着走了过来,蹲下身柔声地向萨莎确认道:“你真的曾在博登大陆生活过?”
萨莎怯生生地点点头,她曾在博登大陆生活过六年,熟练掌握当地的语言文字,虽然不能说话但都听得懂也可以通过文字来交流,而人类的通用语就很少用到,所以萨莎先前的文盲状态也就能够理解了。
更多的疑问却也随之而来:为什么一个年仅十岁的人类孩子会出现在远离人类国度的博登大陆?要知道博登大陆上土生土长的居民都是兽人模样的“亚人类”,那里的人类要么是想矿工工会那样为了发财,要么就是从外界的人类社会中逃难到了那里,还有不少行迹恶劣的罪犯为了逃避通缉而逃往博登大陆。
于是医生继续追问道:“萨莎,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到达博登大陆的吗?”
萨莎摇了摇头,医生尝试着让她仔细想想并写在纸上。萨莎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接着在医生捧到面前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当我醒来时就在那里了。
“醒来时便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医生将纸上的文字念了好几遍,大脑中短时间内浮现出各种可能性,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萨莎其实是被拐卖到博登大陆的,毕竟类似情况在博登大陆外的世界已经不止一次上演了。
“还记得你的家人吗?他们”对于医生的猜测,萨莎依然摇头,因为她完全不记得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故而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坐在指挥席上的赛恩少校安静地听着医生对萨莎的询问。在听闻萨莎很有可能是被人贩子拐卖到遥远的凶险之地时,海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阴影。
医生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轻轻揉了揉萨莎的脑袋,他与罗德兰博士对视了一眼。对于萨莎来说那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过往,所以暂时不要挖掘过深比较好。
不过萨莎熟悉博登大陆的语言文字这点让医生非常感兴趣,这将会给弗多号接下来的航程提供极大的帮助,毕竟光凭工会会长的一面之词还是有风险的。
“萨莎,能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博登大陆的情况描述一下吗?尽可能得详细一些。”
其实萨莎在刚醒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博登大陆”。她只记得醒来的地方是一个位于荒郊野外的洞穴深处。醒来时约是半夜,外面一片黑漆漆的,不时还会传来不知名的夜行动物的低吼。
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担惊受怕地挨过了第一夜,天一亮萨莎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萨莎的运气不错,在野外徘徊了几天都没有遇到博登人,终于在一个傍晚看到了一片像是聚集区的建筑。
这里便是博登大陆的最为混乱的低阶区域,初来乍到的萨莎聪明地选择不要引人注目。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萨莎被一家面包店传出的香味引了过去,身无分文而饥肠辘辘的她只能选择偷了一个蛋糕。
然而精明的店主很快就发现店里遭贼了,带人朝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小小背影追了过去,愤怒的店主叫嚣着要把小偷抽筋扒皮。
萨莎慌不择路地逃进一条小巷子里,但低阶区域的贫民窟就跟迷宫一样,萨莎完全迷了路,而身后的喊杀声正在不断逼近。
就在这时,萨莎突然意识到背后有人。猛地一回头,赫然发现一名身材非常魁梧高大的博登人逆光站在那里。他正冷冷地打量着萨莎,很快就看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蛋糕,而听声音,面包店老板应该还有一个转角就会追过来。
“别出声,屏住呼吸。”
说着,高大博登人抓住萨莎的肩膀将她丢进了一旁的杂物堆里,并在上面盖上了一个破篓子。刚做完这一切那个暴脾气的店主就追来了,于是那个博登人便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接着就听到店主骂骂咧咧地带人朝着那个方向追去了。
“跟我来吧,我会保护你。”
逃过一劫的萨莎从杂物堆里爬出来时,那个博登人这样对她说道。于是从那天起,萨莎便住进了这个博登人的家里。不过这个“家”其实只是一个非常狭小的房间,里面的空间装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博登人都够呛。墙上钉着几条破旧发霉的木条当做架子,上面只摆了零星几只破碗,上面全是裂缝和缺口。墙角处只有一只很小的炉子和小锅子用来做饭。门口有一只木桶,必须去几百米外的水井去打水将水桶装满。
博登人用布帘将房间隔成两半,萨莎睡在里间。博登人找来干净的稻草权当是她的床,而他自己则睡在靠近大门的地板上。虽然条件非常艰苦,但至少保障了萨莎最基础的安全与温饱,使得她不至于沦落到曝尸街头。
战斗至死是每个博登人的宿命,弱者在低阶区域很可能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收留萨莎的博登人也是一名战士,高强度的擂台赛令他经常遍体鳞伤。然而这里是没有对弱者的同情与怜悯,为了生存下去,博登人必须去战斗,因为一旦打擂的排名下降,两人所住的这个破棚子就会被强拆,之后还会引来。
低阶区域擂台赛中的获胜者没有钱款奖励,只有上升的排名和几张餐票,用餐票领取定额的食物,但这点食物只够一个人勉强果腹。好在萨莎的饭量不大,之后又在一家饭馆里当小工洗盘子,好心的老板娘不时会送她一些当天没卖完的面包和肉干,这下两人终于能美美地吃几顿饱饭了。
萨莎通过好几年在饭馆打工攒的钱买了矿工工会的运输船船票。走之前,那个博登人将他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萨莎作为旅费。萨莎一开始怎么都不愿意收下,但他坚持将装有钱款的布袋塞进萨莎的怀里。
“我不需要钱,但你需要。”
博登人目送着萨莎乘坐的运输船直至再也看不到,最后便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码头。
萨沙摸出放在枕头下的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这个玩偶是她在打扫饭馆杂物间里找到的,破破烂烂的只有巴掌大小。萨莎把玩偶上交时老板娘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摸了摸萨莎的小脑袋,微笑着将这只小熊玩偶送给了萨莎。
经常参加擂台赛的博登人的衣服也经常是破破烂烂的,买不起新衣服只能用针线缝缝补补,家中只有一根缝衣针和黑色的线。清洗缝补之后的小熊玩偶虽然很丑,但对当时的萨莎来说是非常珍贵的,直到现在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只要看着这只小玩偶,萨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博登大陆的艰苦生活。萨莎没有忘记那人曾有一次差点因为伤重丢了性命,所以她其实很想回去看看,至少她想知道那个多年来保护她帮助她的博登人是不是还活着。
可是前往博登大陆的航班非常非常少并且船票及其昂贵,萨莎现在根本买不起。虽然罗德兰博士曾答应承包她的旅费,但一直努力自力更生的萨莎根本开不了这个口,更何况来回的费用将会是如此巨大的金额。
就在萨莎握着玩偶发呆时,突然桌子上的通讯器响了,里面传来了少校清冷的声音。
“醒着的话就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现在已经过了弗多号宿舍区的熄灯时间,但执勤办公区域还是灯火通明。赛恩少校坐在舒适的办工座椅上,正认真细致地翻阅着文件。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下一处出航目的地,但弗多号上的大部分船员们都抱有谨慎态度。天平的一边是发现挖掘出第二架类似机械玩具兵的珍贵机甲,另一边则是要让身份高贵的皇子去以身犯险。许多船员们都希望少校能够三思而后行。
轻啜一口咖啡,少校放下手中的出航计划评估表,接着拿起一叠手写的报告,上面的字迹虽然依旧稚嫩,但辨认起来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困难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侧轻轻敲响了。少校瞟了一眼桌边的监控器,接着按下了开门按钮。
“坐。”
萨莎:QxQ (表情木然地坐下)
“打扰你休息了?”
萨莎:QxQ (摇头)
“你写的报告我看过了,参考价值一般。”
萨莎:QxQ (头埋得更低了)
萨莎不是战士故而只能在低阶区域生活,唯一一次离开低阶区域就是乘船离开了博登大陆。所以萨莎并不了解其他区域的情况,对升阶仪式也是完全没有听说过。不过萨莎对低阶区域擂台赛的描述倒是与会长介绍的博登人尚武好斗的风气相符合。
少校放下了手中的报告看向办公桌的对面,萨莎还是埋着脑袋在静候发落。
“抬头。”
萨莎闻言浑身打了个激灵,但还是没有立即抬头。于是少校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萨莎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少校看到了一双湿湿红红的眼瞳,小巧的鼻尖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像是哭过了。
本来少校是打算跟她好好讲道理以及讨论下一步的安排,但见到萨莎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后,内容严肃的商谈应该是进行不下去了。
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酸楚的无力感,原本少校是非常讨厌别人哭哭啼啼的,但此刻却对萨莎说不出训斥的话语。
少校的办公桌前有两把提供给访客的旋转椅。少校离开自己的办公座椅接着走到那把空着的旋转椅并坐下,然后直视着萨莎那双哭红的绿眼睛。
“为什么哭?”
萨莎:QxQ!!!萨莎像是如梦初醒般地浑身一抖,接着用力揉着眼睛。少校皱起了眉头,抬手制止了她对自己眼睛的蹂躏。这时,少校的余光注意到了她手中攥着的一只小玩意儿。那是一只很丑的玩具熊,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挂在钥匙扣上的玩偶
“这是你从博登大陆带来的?”少校转移了话题,看得出萨莎非常珍视这只丑玩具。一想到萨莎曾在那个充满暴力和混乱的环境中生活了六年多,顿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还想回博登大陆吗?为什么?”这个问题没法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于是少校递给萨莎记事本和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
萨莎:0△0!!认真思考的萨莎皱起了小脸,仔细斟酌了一番措辞后便在纸上写道:想。那里有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
这句话令少校情不自禁地将手轻轻放在萨莎柔软的发顶上,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萨莎那被刘海遮挡住的额前有一块快要消退了的红色印记。联想到前些天在训练中心不在焉的萨莎,估计就是那时磕碰出来的。
萨莎那乖巧而坚强的模样很容易就会激发出别人的好感与怜惜,面冷心热的赛恩少校自然也不例外。此刻,就连一直悬而未决的方案也终于有了答案。
“那就带你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