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驱车来到老外婆糕点店所在的小区。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新的小区。老外婆糕点不像别的店,它没有门面,也可以说它的门面就是制作工坊。听说所有的产品,都是由一个70来岁的老奶奶手工制作完成,因此每天的产量非常的少,一般都是先到先得,售完即此。
它的销售渠道也和别的糕点店不一样,老外婆都是靠着口碑口口相传,然后通过线上的渠道(电话微信或是QQ)接受客户的订单,待客户支付之后才开始制作,产品出来之后,客户可以上门到老外婆家来自取,也可以选择由老外婆家的工作人员以同城快递的形式送货上门。
我们来到老外婆家的单元楼下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钟了,这个点,我估计这种家庭式的小工坊应该早就关门了。
我们走进电梯,我心急如焚,因此电梯门一打开,就冲了出去,没想到刚好迎面低头走来一个人要进电梯。我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把身子一侧,虽然避开了整个人直接撞到那人怀里,但是自己的左边身体还是碰到了那人右手上,只听那人“哎哟”一声,手上拎着的一袋东西被我撞掉,洒落在地上。
我定下身来一看,散落在地上的正是一块块的桂花糕,还散发出一股清香的气息。但是有好几块一落地,就碎开了,剩下的那些虽然没有碎,但是也都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的糕身上沾满了黑色的尘土,只怕是不能再吃的了!
“你这个人,走路什么不看的呢!”那男子二十五六岁左右,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脸上带着一副眼镜,头发有点卷。他显然有些生气,恼怒的说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看多少钱,我赔给你行吗!”我赶紧道歉。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这个糕是要拿去送人的。我们家的糕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天我奶奶就做这么多!可是过了今天,我明天再送,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你们家的糕?”我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桂花糕,只见外包装纸上都印着“老外婆”三个字!
“难道你就是老外婆家糕点店的!”我激动的说道。
男子一边蹲下去,一个个的翻着那些桂花糕看还能不能再吃,一边抬起头对我翻了个白眼:“是又什么样!”
“太好了,我们就是来买你们家的桂花糕的!”
“今天的已经卖完了。我刚才拿的这些是今天的最后一批货,不过你看,现在也没了!”说完可惜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一次道歉。
“小兄弟要不这样吧,你看你这个桂花糕值多少钱,我按十倍的价钱赔给你好吗?”
那男子站起身来看了蒋叔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你们不知道,这个桂花糕,今晚对于我和我要送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她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是要拿去送给你的女朋友吗?”玲子温柔的问道。
“她还不是我女朋友!”男子说道。
“哦,那我知道了!也就是还在追求中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你的女朋友了是吧!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在乎她是吧!”
男子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玲子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两个也真是同病相怜。他和你一样,也是要买糕点去送给他未来的女朋友。人家也就随口说一句,他明知道你们很可能已经关门了,而且就算没有关门也不可能买到,但是他还是要来试一试。这是他第一次答应那个女孩子为她做一件事,总不能第一次就食言,对吧。”
那男子听了盯着我看了一会:“你也是要买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我点点头:“是啊!她说她喜欢吃,我就过来看看能不能买得到。哎,以前她一直不什么理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搭理我,所以我一定要买到!”
那男子点了点头:“好,你们跟我来吧!我看能不能让奶奶再做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
我听了大喜过望,赶紧跟在了他的身后。男子一边走,一边告诉我们,他叫张浩,是广播电台的导播,一般都是上夜班。老外婆的桂花糕,都是由他和他奶奶两个人全程手工制作完成,当然主要的制作工艺还是得靠他奶奶来完成,他只是打打下手。她奶奶因为年纪大了,体力有限,再加上身体行动也不方便,因此每天能完成的订单数也比较有限。刚开始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老外婆桂花糕会火起来,等火起来了之后,虽然有很多人想上门拜师学艺,甚至有的人愿意免费帮他们工作,但是他奶奶都拒绝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实在精力有限,不想再应付那些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外人。
张浩带着我们来到一户人家的房门前,我看了一下,从外面看,这就是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根本看不出这就是在网络上卖得那么火的“外婆家糕点店”。
房门打开,只见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从屋子里推着轮椅迎了出来“什么又回来了!”老人对张浩说道。
我、玲子、蒋叔三人看见那个老人的瞬间都惊呆了。
蒋叔一把扑上前去,双膝跪在老人的身前,大声哭道:“阿蓉,我总算找到你了!”
那老人带上眼镜,仔细的打量了蒋叔,不一会儿,她整个人就激动全身颤抖,双眼淌泪,哽咽着说道:“你是阿欢啊!”
我们三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张姨。
跨越四十年的时空,两人再次相逢,彼此都紧紧的拥抱着对方,嚎啕大哭了起来。也许是为了失去的青春和时光,也许是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我想其中更多的是惋惜和感叹。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四十年,别的不说,现在社会还有多少夫妻,能做到相识相守四十年。
“阿欢,我等你等得你好苦啊!”张姨拍着蒋叔的肩膀幽怨的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阿蓉,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完成当年的承诺,把你娶回家!答应我,嫁给我好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戒指,单膝跪在张姨的面前。
张姨泪流满面缓缓的点了点头。
蒋叔小心翼翼的把戒指戴在了张姨的无名指上。
我和玲子两人看了,都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来的路上,玲子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幽幽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对张姨特别的不公平。”
“是有一点!”
“何止是一点!坚持是太过残忍了,就为了蒋叔当初一个不负责任的承诺,张姨苦等了四十年,把所有的青春,把大半的人生都耗费在了虚无缥缈的等待中,你不觉得蒋叔真的很过分,很自私吗?你能不能回来,就不能回个消息给张姨,也好断了她的念想!这种自己给了承诺又没能力履行,完了又要拖着别人的人才是最可恶的。”
我能理解玲子的愤怒,说实话我也觉得蒋叔做得不地道,你承诺了,不管你能不能做得到,都要给人家一个回话不是!咱做不到,就说做不到,人家愿留就留,要是走了,那咱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自己没能力,可是你这样一言不发的拖着,确实明显就是坑人。
当然做为男人,我自然要帮蒋叔辩解几句:“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呢!”
玲子冷冷的说道:“他当然有苦衷,他被关在监狱里几十年,明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还拖着张姨不放!”
玲子这话犹如一颗炸弹在我身边爆炸,瞬间把昏昏欲睡的我给炸醒了:“在监狱被关了几十年的人还能这么有钱?”
玲子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些钱是他的!告诉你这些钱都是别忧旅馆的,都是潘叔的!”
我听了更加的惊讶:“这什么可能!”
玲子说道:“本来我也不相信!不过我实话跟你说,从蒋叔入住别忧旅馆的那一刻开始,潘叔就派我跟着他。他的衣食住行,找张姨这一路上的所有花销,都是从潘叔给我的一张卡里出的!这辆车是我去租的,一天三千块,酒席是我让他到我们酒店订的,我还告诉你,蒋叔和张姨结婚那天,我们酒店肯定满房,因为全国各地的别忧网会员都会来见证他们的爱情!”
我听了更加的懵了,这什么又冒出了一个“别忧网”出来。我这么多年的老网虫,什么没听说过这个网站。
只听玲子说道:“我知道现在我这样说你可能还有点不信。这么简单的跟你说吧,别忧网的会员都是一些伤心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现在总人数大概在十万人左右。别忧网的会员可以在网上申请,但是要通过审核,申请人必须来别忧旅馆住上一个月。在申请人入住的时候,潘叔会送给他们一盆花,只要在一个月内,这盆花既不死亡,也不开花,成功的活了下来,那就算是考核成功,被考核者正式成为别忧网的会员!需要说明的是,在还没有成为别忧网的会员之前,所有的房费需要自己买单!”
我听了枉然大悟,怪不得别忧旅馆开了这么久都没倒闭,原来是靠这些会员养着啊!
“别忧网每天都会帮那些花开了的会员实现心愿,蒋叔就是其中的一个!”玲子继续说道。
“不对啊,我听潘叔说过,花开了,就说明这个人的心已经死了,已经心死的人,什么对张姨还念念不忘!”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忧愁,有的来自于生活,有的来自于疾病,有的来自于爱情,有的来自于婚姻,蒋叔的花开了,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生活已经绝望了吧!他刚到那边没多久,就因为参加一场斗殴,结果把对方的一个人给打死了,不巧的是那时候正是严打,那个被打死的人家中又有一点势力,虽说不是蒋叔一个人打死的,但他一个外地人,没权没势,所有的重罪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本来判的是死刑,后面蒋叔为了保命只能上诉,结果二审判了个死缓,蒋叔在监狱里呆了几十年,前几年才刚放出来!一个脱离了社会几十年的人,又是一个老人,在这个社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生存能力,到最后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遇上谁都会绝望!”
我听了不由的哀叹一声,我还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穷小子在异地他乡努力奋斗成为大富豪后衣锦还乡寻找初恋的故事,但没想到真实的剧情比我想象的更加狗血。
这么说来,蒋叔确实够坑的!
至少,他把张姨坑惨了。
“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蒋叔其实是非常私自的一个人。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这几十年都出狱无望,他完全可以写一封信,打一个电话过来,跟张姨说一声,放过张姨,让她不要再等了。”
我听了苦笑一声:“我承认蒋叔确实坑!但其实对于蒋姨自己来说,可能也未必过得就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痛苦!如果你真心等过一个人,就应该明白,前面的几年是最难熬的,只要熬过前面的那几年,要么你会把这个人完全放下,要么你就会习惯了等待。”
“你说得倒是轻巧,有本事你也等一个人四十年看看!这四十年,蒋姨失去了多少的人生乐趣,这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没有办法追回的!”
“你说的是性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玲子听了咬了咬嘴唇:“你愿意往这方面想也行!”
我说道:“其实性是爱情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当你真正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为了她,去拒绝很多的东西!”
玲子冷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伟大!你们男的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你看看来我们酒店开钟点房的那些男的,有哪一个是带自己的老婆来了。我相信他们在家里对自己老婆说的,比你现在说的更好听!”说完她又侧目看了我一眼“领导,话又说回来,你这些年一个人都是什么过来的!难道你真的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
我开始这一话题的时候就知道会引火烧身:“这个世界只要有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是吗,就算你没有钱,我们男的都还有传统手艺!”
玲子听了一愣:“什么传统手艺!”
我笑笑不语!
她的眼珠子一转,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只见她脸上一红,对我骂道:“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