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法律，并不仁慈。资源太有限了，要是还能给人发放牢饭的话，第四区也不会有那么多贫民了，大家犯个罪就能去牢里吃饱肚子的话，谁还那样在贫民区苟延残喘呢。
其他城邦是什么律法不说，流光城除了流放就是死刑，有时候流放比死刑还可怕。死刑起码就是个死，流放则是……你不知道会怎么死。
很可能，死都死得不痛快。
苏瑶作为城邦公民，对城邦律法里的这两种刑罚，了解但了解得并不多，但这话题明显并不是什么轻巧的话题。
她收敛了脸上笑意。
苏瑶：“这些被流放的人，究竟会被放去什么地方？如果是送他们出来自生自灭，那大可以赶出城就完事儿，何必还让人押送？”
如果是押送的话，应该是有目的地的吧？
如果有目的地，会是哪里？如果有目的地的话……又怎么能叫做流放？
苏瑶对这些一直都不了解。但十几年作为一个安居乐业的良好公民，要是对这些很是好奇追问的话，就总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所以她也从来不太问这些。
林修冷笑了一声，“生命总有其价值，而人命一般情况下是其中价格更高的，价格高的东西，就总会有其市场。”
人命一直是能卖钱的，人一直是能卖钱的。这一点，苏瑶深有体会，再明白不过了。
林修素来少言寡语，因为是寡言的人，说话就更简明扼要，三言两语就说得简洁易懂。
因为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这些原本应该被流放的犯人，并不是按照城邦法典上对‘流放之刑’的定义那般，被流放到野外自生自灭就完事儿。
姑且不论这些犯人如果有家人，会试图花钱打通一些关节，好让被流放出去的家人，更有机会存活下来。这些蝇头小利。
还有更多明面上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是说……真的猎人？”苏瑶只觉得有些口发干，她抿了抿唇，慎重地问道，“猎……人？”
声音中的这个停顿，已经足够能够表明意思了，打猎的是猎人，猎物，也是人。
林修淡淡点头，倒是不难理解为何她会不知道这些，虽然姚谦那个级别的，对这些脏事儿肯定也都是有所了解的。
但姚谦那样正直温柔的人，想必不愿意将这些脏事儿说给最宝贝的甥女知道。
这些被流放的犯人，总有他们的去处。存在的意义就为了给别人创造利益。
为了赌徒们能有更刺激的赌盘，于是黑斗场，黑拳台。为了有廉价的劳动力，于是奴隶交易。
这种事情城邦不太管，不在城邦范围内了，而且被流放出去的人，本来就被默认死亡。于城邦而言已经是‘死人’了，又哪里还有什么权益。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说，有时候流放还不如死刑呢。因为死刑痛快多了，而流放在于……不到死那一刻，人总会抱着希望。
但在这样的世道，希望带来的更多是绝望。
“运囚车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苏瑶顿了顿，实在是说不出太残忍的词，斟酌出的后半句，依旧透着不近人情的残酷，“……筛掉一部分人？”
林修依旧是淡淡点头，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听上去甚至还带着一抹嘲弄的笑，“他们管这叫合理节约成本，以及筛选货物质量，优胜劣汰。”
太弱的人，无论是当做猎物还是选手，或是奴隶，价值都不高，留着还浪费食物。不如节约成本，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
苏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运囚车的随行队伍，通常会在押运的路上，利用野外天然的凶险，完成初步筛选的过程。
想想其实就挺可怕的。人为了生存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根本不用多想也能猜到那会是怎样可怕的过程。
最重要的是，经历了这样的可怕，要机关算尽，为了活下来可能就不得不推其他的人出去死。但，在这场噩梦中活下来，却也只是为了能够进入下一阶段的噩梦而已。
苏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又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林修瞧见她这模样，像是被丢上岸的鱼似的张嘴又不出声儿，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
善良的小孩儿就这样，明明她自己经受着极端的不公平和不人道，而且那些不公平不人道的耻辱印记，就清清楚楚印在她的脖子上。
但知道其他不公平不人道的事情时，还是会觉得难以理解。明明真的要说起来，她是更不公平的那个，毕竟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只不过是生在了苏家而已。
而这些人，虽然惨。但起码，都是犯了罪行的人。
苏瑶：“那我们……还去吗？”
瞧着这意思，兴许运囚车初步筛选的地方就定在鳄皮牛群这儿了。也难怪夜翼大佬会说先陪她来牛群这边，可见他对兄长太了解了。
完全清楚叶倾舟这个人一般情况下不会空穴来风，无端端就给她一条兽群的消息和准确位置，其中必然是有些什么。
就像他用林舟这个名字，以一个胆小怯懦的侦察猎人的模样，混在猎人队伍里，看似又怂又菜，却牢牢牵着队伍的方向，竟也顺利将队伍牵到了苏瑶的面前来。
至于叶倾舟为什么会知道运囚车的动向，这就更不难理解了。
无论是旧世纪还是末世，钱，通常能解决掉世界上近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问题。而叶倾舟身在叶家，一直很清楚如何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
更何况，谁又说得准奴隶交易这样的生意里，没有叶家的一杯羹呢？
林修：“来都来了。”说出四字真言的时候，林修默了默，不得不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还真是很好用的。
于是，巨无霸的引擎咆哮着穿梭林间，碾过地上原本那有着运囚车独特轮纹的车辙，朝着目标地越来越近。
空气里弥散着难闻的味道，鳄皮牛粪便的臭味层层堆叠，混杂着带湿霉的泥腥味，再被灰雾一混杂，变成了异常厚重粘稠的臭味。
宛如有实质一般，只呼吸一口，好像就能附着在呼吸道里挥之不去，而且像是能黏在衣物和头发上。
在这样的环境待得稍久一点好像就能被腌入味，便成让人作呕的味道似的。
臭味就从远处的泥浆地里飘过来，伴随着传来的还有正在那臭泥粪坑里欢快打滚的鳄皮牛群，发出的一阵阵低沉的鸣叫。
那泥浆地就在一个马蹄形的小丘谷里，一辆漆着丛林迷彩的装甲大巴，停在丘谷这边的口子，还是个下风口，那味儿可想而知。
车窗里好多双惊恐惶然的眼眸，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而三个穿着流光城警备队全副武装制式的人，站在装甲大巴的车门边。
“呜呃……”其中一个城警，虽然被面罩遮住容颜，但其修长的身形和稍矮些的个头，还脑后绑着的柔顺长发不难看出其性别。
当太重的味道连防护面罩都没能完全挡掉，钻进了鼻子里的时候，她当即发出了一声干呕的声音来。
她抬手将面罩的过滤档位开到了最大，才特别烦躁地说道，“居然是该死的下风口！”
其他两个城警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身形很是高大壮硕，和她修长的身材有着鲜明的对比，感觉胳膊都比她大腿粗了。
活脱脱就一副美女野兽的画面似的。
壮汉幸灾乐祸地笑道，“安琪你悠着点，别吐在面罩里了，那可就真精彩了。”
壮汉虽是幸灾乐祸，但最先做的动作也是先把面罩档位开满。
安琪怒道，“石头你闭嘴！”因为语气略略激动，使得吸入了更多的空气，带着臭味的空气，顿时让她面色一变，喉咙里又发出难忍的干呕声，“呜呃……！”
另一个男人倒是身材匀称精壮，站在一旁透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他们三人中的领队，此刻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说道，“不行就去车上待着。”
然后再转眸睨了壮汉一眼，“你别招她。”
石头耸了耸肩，“不过……头儿，为什么非得来这个点啊，鳄皮牛最不招人待见了，臭死了。”
安琪答道，“听说好像是那位厉害角色现在在外头，又素来不太看得惯这些，怕碰上了扯皮，鳄皮牛群栖息地这种地方，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过来的，比较妥当吧。”
她声音有些苦涩，“我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石头抬脚就往车轮上一踹，带着些烦躁，他是力量强化型猎人，运囚车虽然很坚固扎实不至于被踹得晃荡，但这一踹还是发出了挺大的动静。
车里的人们那一双双恐惧惶然的眼睛里，惊恐更甚。
“那赶紧的把程序走完就撤吧，这地儿太磨人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所以为的那位厉害角色，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