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课堂上瞌睡后,其他的第一次真的像汹涌而来的一波波僵尸一样不可阻挡。第一次逃课、第一次睡懒觉、第一次抄作业、第一次宿醉、第一次通宵在网吧……
每一次新的第一次的出现,都像是群起而动的食人鱼对着猎物发起的一次新的攻击,撕下了一片新的血肉。而被撕咬的猎物就是我曾经设想的自己。在被无数次的攻击后,先前设想的世界已经血肉模糊。或许不久后,这个理想中的丰满世界就只剩骨架,变成狰狞而恐怖的模样。
每一次经历这种我视为堕落的行为后,罪恶感都会更深重的在心中累积。我不断的逼问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子的?难道我上了个假的大学?
这不是我要的大学!我无数次的对自己大吼,无数次的否认眼前的一切就是事实。可总有个影子鬼魂一样缠绕在我的身边,无数次的面无表情的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大学!这就是你选择的大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了喝酒。只有酒精的麻醉才会让我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可酒醒后最初的理想却会更强烈的浮现在脑海中。为了考上大学,高中三年努力奋斗的点点滴滴如同滴落的鲜血一样在眼前闪现、滑落。它们的出现,更像是对我的无情嘲笑,嘲笑我的幼稚与无知。
我挣扎着,如同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寻找着出口。这出口在哪儿?
身边的同学?他们身上好像没有我的问题,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可只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与他们说无疑是自讨没趣。
宋颖那边?我已经答应了她妈妈不再去找她,更不想因为这些负面的消息影响到她的备考。
父母那里更是万万不能说的,毕竟学费的负担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摆在我面前的也只剩老郝这条路了。在犹豫了数天后,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哪位?”
当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我几乎哭了起来。我强压着酒精对脑袋的灼烧与胸中涌动着的郁闷,喘着粗气说:“老师,我是孔芳雄,我在沙城大学给你打电话。”
“哦,是孔芳雄啊。在大学里还适应吗?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有些想您,想念你讲的课。”
“哈哈哈”话筒里老郝的笑声震得我的耳膜有些生痛,“孔芳雄,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了,比以前会讲话多了,你在我身边读书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过话呢。”
“老师,您现在的学生学习努力吗?还需要你不断地给他们打气,告诉他们上大学会改变命运吗?”
”是啊,这是必须的啊。学习的过程是很艰苦的。你是这样,我先前读书也是这样的。将来啊,你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不还得是这样?不鼓劲、不打气不行啊,必须不断的打气、鼓劲,才能坚持到底,才可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突围而出啊。”
“可是,我感觉现实中的大学与预想的是不太一样的。你知道我的第一堂课上了什么吗?是拼音,是我在一年级就学过的āōē,īūǖ!”
说到这里,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语调提高了许多,“难道我苦读十几年就是为了回到原点?āōē,īūǖ这样的东西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答我,话筒里只有老郝沉重的呼吸声。
我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和他说话。不管我现在遭遇到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老郝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向老郝道歉说:“对不起,老师,我不该说这些。”
老郝的声音仍然低沉厚实,他说:孔方雄,你说的这种情况很正常。可能现在你学的内容与你设想的会有些出入,可是你要知道,你选择的专业就是这样的,你毕业后要从事的工作就是传授语言文字。简单来说,你毕业后也会和我一样,要做一个老师,要去教书育人。接受系统的语言学训练,是专业的要求,也是职业的要求,只有这样才不会误人子弟啊!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理解大学的,也不管你以后想往哪个方面发展,你只要正正经经地从大学里走出来,就不需要再像你的父辈一样被束缚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一辈子农民。你会有体面的工作,会得到他人一定的尊重,这不是改变命运是什么?”
老郝的话无懈可击,也让我突然意识到老师是个造梦者,在人们充满幻想的年龄帮他们塑造最美好的梦想。他们能做的事就是帮人把梦塑造得尽可能完美一些,这是他们的职业要求。他们也是人们追梦路上的牵引者与监督者。当你累了、看不到希望了或者是懒惰了,他们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给你画一个美好的画面诱使你前行,或者是手中拿着棍棒、鞭子驱赶着你前进。我突然能理解白白肥肥的启蒙老师对我的当头棒喝与醍醐灌顶,也明白了老郝为什么偶尔会在班级发出雷霆之怒。这些或许不是他们的本意之举但都是他们的职业要求,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梦想,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子。想着将来要变成他们的传承者,我有了一种哭的冲动。
“孔方雄,你记住,也许现在你面临的现实不是太美好。但是,人不能没有梦想,没了梦想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不管你面临的现实与你的梦想有多少差距,都必须勇敢面对,坚持梦想。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战胜现实中的困难,实现梦想,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
还有啊,现在学校都拿你作为榜样来激励复读生,都准备请你回来给他们做一个专题报告呢。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
话筒无力的从我的耳朵上滑落,老郝还在里面铿锵有力的说道着,努力的尽着他造梦者角色的职责,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这个电话没能拯救我那摇摇欲坠的梦想,它更像是突然出现的大白鲨赶走了那些零星攻击的食人鱼,却张大了血盆大口把那仅剩的骨架都吞了下去。
从那以后,我放弃了理想与实现,对与错的讨论,一切都回到了一个“该”字上。该上课就上课,该睡觉就睡觉,该逃课就逃课,该欢笑就欢笑。一切都没有对与错、好与坏,只有该或者不该,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存在即是合理者。只是在夜不能寐的时候,我才会拿出宋颖的照片,看到曾经的自己,看到一丝丝隐约的生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