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着我们穿行在这个工地林立的城市里面,像一只觅食的跳跳鱼一样一会儿静若处子,一会儿动若脱兔。待他把车停下来,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长大了嘴巴发出“哇”的惊叹。
我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准确的讲是一个巨大的烧烤广场。数不清的烧烤桌无限延展开来,居然有点看不到边际。广场里食客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好不热闹,加上肉被炙烤后发出的嗞嗞声以及商家招揽顾客的音乐声,整个就是一饮食世界,烟火人生。
“阿虎哥,这是什么地方,我以前可从来没来过。”
“滨江国际美食广场,怎么样,不错吧?”
“嗯,确实很不错,没想到咱们市还有这么大的美食广场。”
“好玩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哥带你去见识见识,老宅在家里可不行。”
“欸,好呢!”我的眼光在广场上闪动着,搜索着它的边界。
“这个项目就是咱们公司前两年做的,今年上半年才运营,现在的发展趋势可是相当的好啊。”他弹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满意的扫视着广场。
“虎老板,您来啦,到咱店里坐坐?”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向阿虎打招呼。
阿虎对着那人说:“贾老板,店里生意怎么样?”
“有你照应着,还行。”那人笑嘻嘻的应着话,带着我们往他的店里走。
我们坐了下来,那个贾老板拿着点菜牌走过来说:“虎老板,今晚吃点啥?”
阿虎把脚搭在空出的座椅上,抬了抬手说:“把你店里最招牌、最好的菜都给我上一份,有新菜式也来一份,有没有问题。”
贾老板弯着腰不停的写着,也在不停的点着头,他说:“虎老板照顾我的生意,肯定没问题。”
酒菜上桌,阿虎一个劲的招呼着我吃菜,还化身专职解说员,向我介绍着每一道菜的精妙之处。
“阿虎哥,你混得可比我强多了。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看这老板的样子,他好像挺敬重你的。你混得比我有地位。”
“你是说我有吃有喝有地位,是吗?”
“对啊,小弟佩服。”我对他翘起大拇指说。
“你这是拐着弯骂哥混黑社会吗?”阿虎弹了弹烟灰说。
“哪儿能啊,哥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赶忙解释说。
“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啊。那些不读书的小屁孩不是经常把一句顺口溜挂在嘴边吗?”
“什么顺口溜?”我紧接着他的话问。
“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还要交学费!不如去混黑社会,有吃有喝有地位!”
“这一群熊孩子。”我苦笑一声说。
“我就吃在读书少的亏,”他突然若有所思的感慨着,“不过那时候自己笨,啥东西都学不会。唉,这也怪不得别人。”
我安慰他说:“不能这么说,你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对,对,是挺好的。”他拿起啤酒瓶过来和我碰了一下,脖子一昂,咕咕咚咚喝下了大半瓶啤酒。
酒过三巡,他似乎找到了一些喝酒的感觉,把外套脱了下来,袖子也挽了起来,我却感觉晕晕乎乎,有点顶不住了。晕晕乎乎中,我说:“阿虎哥,我记得你刚出去那年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叫阿花吧,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呢?”
“她?死了。”阿虎冷冷的说。
“啊,死—死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嘿嘿冷笑一声说:“看你被吓成这样。不是真死了,而是在我这里死了。”
他把手握成拳头,捶在胸口上。那声音沉闷厚重,如捶在我胸口一样。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儿。”
“好看?有屁用!”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些血丝爬上他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狠。
他接着说:“我的爱情,他妈的让狗给吃了。”
“我记得那年你带她回来的时候,你们是那么般配,那么恩爱,后来怎么会?”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阿虎接过我的话说:“怎么闹掰了,是吧?”
我点点头,阿虎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的往嘴里灌酒。转眼间,几瓶啤酒就被他喝干了。我抓住他的手说:“既然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就别去想它了。”
他推开我的手说:“不,我要说,不说我这心里不痛快。这些事儿都窝在我的心里好些年了,我这心都要烂了。”
他抬起头来,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知道吗?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那时候我们发了工资就去逛街,去消费,时光是那么的美好。有一次,她在逛街时看中了一件裙子,标价600块。六百块,那可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啊。看着她离开时依依不舍的眼光,我对自己说,作为一个男人,就要尽自己的能力去满足自己爱的人的一切愿望。第二天,我瞒着她取出了银行卡里的工资把那件衣服买了下来。看着她穿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样子,你知道吗,我这心里美滋滋的。”
“你对她是真爱!”我呡了口酒,点着头说。
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拉着我的手说:“兄弟,她是我的初恋啊,能不是真爱吗?”
他继续灌着酒,断断续续的讲着他与阿花的往事。
“不瞒你说,那两年,阿花为我流产的次数太多,这对她伤害很大。”
阿虎的话语带着几分哭腔,垂下了脑袋。
我眉头一皱,嘴里吱了一声,说:“你们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他摇摇晃晃地探过身子来,把头抵近我的额头,略带得意的说:“嘿嘿,兄弟,你说这话就外行啦。难道你还不知道与女朋友相处的滋味?青春年少,热血沸腾的年纪,有谁能扛得住对异性的冲动?你以为真有柳下惠?那都是书上骗人的鬼话,哈哈哈……”
阿开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他拧起瓶酒往嘴里灌着,灌酒的间隙往外大口的喘着粗气。
“既然你们那么相爱,那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分了?”
阿开把那瓶没喝完的酒摔得粉碎,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分了?为什么分了?为什么分了……
他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阿花要我和她结婚。可是以我们那时的年龄,根本就拿不到结婚证。再说,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一起开心的日子上,我拿什么娶她?
那年,我爸急性胃出血需要做手术,要我寄点钱回去,可是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最后是我奶奶把她的棺材卖了才帮我爸把手术的钱给凑齐。
没有钱,我怎么娶她?她爸只认钱不认人,说要娶他女儿至少得给他三万彩礼。三万,他怎么不把他女儿卖了啊!”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阿花就和我哭,和我闹。哭够了,闹累了,就掐我、撕我、咬我。我们的生活再也没了快乐,没有了幸福,只有无休止的吵闹。
有一天,我打牌把整个月的工资都输掉了,心情不好,喝了很多的酒。我回到我们的小出租屋里,阿花又骂我,说我没出息。我借着酒劲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并叫她滚。她哭着跑了出去,后来再也没回来过。”
“你没去找过她吗?”
“我当时睡着了,我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出去走走,气消了自己会回来。可我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她回来,这时我才意识到要去找她。我找遍了整个工业区,问了所有认识的人,都没找到她。她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也许她去找那些能给他爹三万彩礼的男人了吧。”
“就这样没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
“是的,没了。她就这样死了。”
他继续捶着胸口说:“自从阿花在我这儿死了以后,爱情也死了。妈的,我的爱情都他妈喂了狗。”
“听说你已经娶了嫂子,对吗?”
“她?兄弟,婚姻不是爱情。你没听说过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如果都已经进入坟墓当中,还有爱吗?”
“没有爱,你们怎么生活?”
“生活不需要爱,活着也不需要爱。我的爱死在了青春里,而我的青春,哼,都喂了狗。”
他点燃一支烟,双眼迷离。
他猛吸了两口烟,突然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出去打工,而是和你去读书,今天我会不会和阿花过着幸福的日子呢?”
我苦笑一声,也点燃一支烟,说:“也许你连青春都没有。别说阿花,可能你和我一样还是个老处男。”
“处男?哈哈哈,老处男!”阿虎摇着我的肩膀,肆意的笑着。
“兄弟,这年月,处女还值几个钱,这…处男嘛,不值钱!”
阿虎吐了个烟圈,眯缝着眼睛吹着。
烟圈快速的升高变大,他戏谑着补了一句:“你这么守身如玉,不怕把自己憋出病来?”
我低头不语,知道一时口快失了言,狠狠地吸了口烟。
“真的还是处?”阿虎推了推我的肩,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
我躲开他的眼光,转过身躯,说:“一边去,今天咱们都喝多了。”
他扳过我的身子,说:“我的大处长,别生气,别生气,咱们接着说。”
他把头抵近来,压低嗓门,故作神秘的说:“要不,今晚找个姑娘帮你破了这混元之身,体验体验做男人的滋味?”
我躲开他的眼光,低着头说:“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虎一把抓住我肩膀说:“我的大兄弟,别生气了,兄弟给你赔礼道歉了。既然让咱知道了这个事情,咱就不能不管。”
他打了个酒嗝说:“兄弟,我跟你说,读书我不如你。但这道上的事情,兄弟门儿清。今天这事情就包在兄弟我身上了,从今往后谁都不敢再拿你这个事情说事了。”
我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灌着酒。苦涩、酸楚、辛辣的酒水流进喉咙,濡湿胸口,滴落地上。我睁着血红的眼睛把最后一个空酒瓶摔碎在地上,狠狠地骂着:“去他妈的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