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逢两年的大旱,北漠又不太平,还似有起义的乱党。这一年,叶朝才十三。
朝廷虽然照旧的派人赈灾。但一层一层拨下来的粮食,到老百姓手里照旧只剩两碗淡粥,严重的地界照旧饿殍遍野。
江南虽不如以前那般盛世热闹,但还能衣食无忧。灾民一波一波地涌进来,白日在犄角偏僻小巷之类的地方,看见一具尸体都已成不了怪事,饿死,病死,濒死的,老人小孩,成年人都有。
在灾厄面前人命变得卑贱,人情变得凉薄了。毕竟世间不太平,救了便是麻烦。连自身都难保了,谁还能顾得上别人。
六水看的叹气,这些事他们管不到的,纵使有心,也鞭长莫及。
天尚且还黑着,叶朝那小茅草屋的烛火就亮了。
六水刚才以视野好为由,在旁边的光秃秃的槐树上蹲的好好的,啧了一声道:“原来昼伏夜出的习性搁这儿锻炼的呀。”指的是叶朝刺杀的事儿。
昆仑嫌弃的给六水递了个眼神,一个意识就传过去了。
“你心还挺大,刚才的事还没翻篇儿呢,仔细看!”
“……忘记了。”
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看来老毛病又犯了,啪的一声脆响。
六水果断跳下来,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屋,反正在幻境里又看不见他。
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霉湿味儿,地方简陋,桌椅柜橱倒也齐全,有些乱,不过还看的过去,只是阴森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病弱还住这种地方,纵是有太阿剑傍身怕也活不久了吧,更何况太阿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咳咳咳……咳咳。”
叶朝在屋子里单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拿帕子捂着嘴,一张脸苍白,憔悴。屋里四处都有替人眷抄的书本,字迹舒朗端秀,这样一张仅仅六文钱,桌子上一本书一本地图择画着些地名,京城,临安,汴梁,岭南,北漠……
桌角不起眼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盒子,满是银钱,盒子边上工工整整地刻着一个小字,夕。
“他这是……”六水忽然莫名有些悲从中来,就好像这一幕,他见过,语气甚至有那么些哽咽。
叶朝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天已经微亮了,修长瘦削的手拢了拢眷抄的书,捧着每一张一一抚平,收起来,转过身正对上六水站在那儿。
“快了,就快攒够了,到时就去看看。”叶朝的语气像一个找到糖吃的小孩子。
六水能看到叶朝微扬的嘴角,那分明是欣喜与温柔,可叶朝那双眼,那毫无波澜的让人害怕的眼,让六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七的时候。只不过这双眼,太寂静了,太深了,没有了灵魂一样。
叶朝慢慢的走了出去,感到有些冷的风,只见指尖有一片慢慢融化成水泽的雪白。轻呵了一口气,白汽如蒸腾的袅袅炊烟,飘着消散了。紧接着细雪徐徐地落下,渐渐如柳絮,如鹅毛。苍茫的一片,在冬天未散的雾里。
江南也下雪了呀。
门一下子开了,簌簌的雪花飘进了屋里。
昆仑走进来拍了拍还在出神的六水,他一看六水居然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有什么事就喜欢自己憋着,谁都不给说,还扯着笑去安慰别人,怕不是个傻的。
等了几息,昆仑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巴掌拍在六水肩上,装作刚来的样子。
“叶朝走了许久了,出去看看,关键人物来了。”
昆仑看见六水迅速收起那张黯然的脸,语气十分欢快的喊知道,昆仑轻笑,这小孩~
门外小七正在六水刚才蹲着的那棵树边儿下拿着长剑站的笔直,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少说话只办事,颇有当锦衣卫的资质。
雪下了好一会了,完全没有要停的趋势,地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六水保持了一种极为嚣张的姿势,看似十分潇洒地走了过去ヽ(‘⌒′メ)ノ。然而后边的昆仑嘴角抽了抽,这是?还知道心虚了?
“那个什么,那个重要人物在哪儿呢?”六水走在是旁边一块石头边上站定,四处张望,愣是没看见人的半点影子。
“你怎么说话一股北漠的那股大碴子味呢~”昆仑在后边幽幽的来了一句。
小七自从六水站在这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脚看。冷不防来了一句。
“脚边。”
“嗯?脚边怎么了?”六水一瞥,一脸的问号,疑惑不解迷茫,往石头那边又靠了靠。
等等?石头?刚才他蹲树上的时候,这里有块儿石头???
莫非这石头就是?
“你再退就踩到重要人物了~”昆仑及时开口,以防“石头”这位重要人物遭遇不测。
六水扶了一下下巴,蹲下来左瞅右瞅这“块”重要人物,猛地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一只手直指着,一惊一乍。
“动,动动了………”
旁边的小七习以为常,抄手挑了挑剑,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石头动了动,雪簌簌的落下来,六水看清了这“石头”,小女孩和……一条狗?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一脸菜色,大冷天还穿着单薄的灰色布衣,手脚冻得通红,微微发着抖,还有意识。应该是逃难来的饥民。小狗倒是还生龙活虎,只是一直卧在小女孩的脚边,不肯走。
叶朝从交书抄的地方领了银子,统共不到一两银子,又领了一些要眷抄的。下雪的江南沙哑了许多,街上的贩子拢着袖子似乎没了力气叫卖。
叶朝走到馒头铺子里,摸出两文钱,“请包两个馒头。”
这温声细语的,读书人的模样,又是常客,倒是惹得老板娘喜欢,硬是多塞了叶朝一个馒头。
叶朝推脱不得,道了谢,告了辞,转身走了,铺子的桌子上多出来一文钱静静地躺着。
“来了来了。”六水又重新蹲在了槐树上,看见叶朝回来忙递了个信儿,然后噤了声。
叶朝踏雪而归,头顶落了雪,眉头染了雪,面颊冻的微微发红,面色的苍白被很好的遮掩住了,倒是个俊俏的“老头”。
树下,小狗很适时的叫了两声。
叶朝一皱眉头,抬脚走了过去,雪碎的声音淹没呼呼的风声里,他鬼使神差地蹲了下去,看着她。
小女孩两手紧紧抱着腿倚在树上,吃力地抬起头来,很慢,嘴里呵出一口气儿,眼睛还是亮亮的,看着叶朝笑了笑。
叶朝的眼睁大了几分,有些怔住了,傻傻的笑出了声。
晶莹的雪花飘在小女孩的鼻尖,有几分的可爱。
叶朝拂去了她头上的雪,半跪在地上问道:“我叫叶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女孩想了一下,伸出手指,一笔一划的在雪地上写着,簌簌的声音,像是槐树叶在头顶作响。
叶朝极为专心地看着她写。
不说好看但是却工工整整的两个字。
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