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见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身上还穿着金褛玉衣,四周的家具都是竹子和楠木做的,比那行宫之中更为精致,我已想到这是大理皇宫。一旁的宫人见我醒来,急忙去告诉段智祥。
他一走过来,我便抓起头上的发簪对准自己的喉咙,与他保持距离。
“你不用惊慌,朕也是吟风弄月之人,绝不会强迫你,金口玉言这四个字你一定听说过,朕既已下旨封你为妃,就断不可能收回说过的话。就算你在大殿上说的都是真的,朕也有的是耐性等你回心转意,朕是皇帝,比唐逸更有能力保护你,给你想要的生活。”
“皇上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问。
“你说出来,只要我有的,一定给你。”
“我要自由。”
他沉默片刻,“朕今日累了,你且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我这一晚不知是如何过来的,又慌又怕,怕自己真的要在这陌生的地方过一辈子,无依无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觉,随时处于戒备状态,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天亮时,有宫人来为我梳妆,又是穿那极紧的围裳,我任由她们摆布。她们带我去了重露殿,那是段嫣住的地方,她仍是戴着面纱,我见到她马上下跪求她:“公主,请你帮帮我,叫我与公子见上一面。”
“你快起来,我正想告诉你,皇上晚上要在后花园中用饭,就我们四个人,你晚上就可以见到唐逸了。”
我舒了一口气,对她说谢谢。
“其实我皇兄是真的很喜欢你,他自去年起就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美若天仙,似月里嫦娥,又聪明可爱,愿意用万两黄金来换你。只是那时他还只是王子,这样做怕遭来别人的非议,现在他当了皇帝,一登基就急着册你为妃,这其实是逾了规距的,要换作别的女子早就欢喜得不得了了。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我摇摇头,“唐逸已经答应将我送给皇上吗?”
“唐逸是为了你好,他当然愿意你做皇妃。我们大理国的后宫并不像中原的皇帝那样三宫六院多得数不清,我皇兄除了皇后之外,只有两个侍妾,她们如今连封号都还没定。皇兄很喜欢你,你若嫁给他,他断然不会亏待你的。他现在还没有儿子,你以后若给他生了儿了,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的。”她说话如淙淙流水,慢慢地说与我听,尽管我听不进去,却还是感谢她的一番苦劝。
“谢谢公主的美意,我心中已有了主意。”
我后来又问她,知不知道段智祥是如何与唐逸结拜的兄弟。
“有一年我皇兄瞒着我智廉哥哥私自离开大理去中原游玩,到了江浙一带,在太湖边,看见风景美不胜收,听闻有个小岛上有许多珍奇的鸟,就只带了几个人去那岛上,谁知那岛上藏着许多贼人,他们绑了皇兄要他找人来拿钱赎他,正好那时唐逸也去岛上玩,又遇到一个叫孟珙的人,他二人对付了岛上几十个贼人,救了我皇兄,所以他们就结成了兄弟。”
原来是这样。我在她宫中吃了午饭,又陪她一起在后宫中散了步,碰到了段智祥的皇后,向她问了安。这柔嘉皇后虽并不十分美丽出众,却是个娴雅温婉之人,对我很客气。我心想:难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地方的女人怎么都这么温柔,倒显得我不像个女人。
我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段嫣说:“这恰恰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皇兄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我们大理国素来以女人温婉为美,你性情直爽,又活泼灵动,自然吸引皇兄,莫说皇兄,若是以前的皇上还活着,看到你,也会忍不住要娶你的。”
我心里真是伤感,都是这性格害了我。
到了晚上,段智祥在后花园摆了宴席,只有我与段嫣,还有唐逸四人。他们三个闲话家常,唐逸一直不敢直视我,眼神躲躲闪闪,我想找机会走近他,他却故意走开,不与我照面。
忽然闯出一女子,容颜极其艳丽,她跪在段智祥面前,“皇上,你答应过我的,只要先帝一死,你做了皇帝,你就会封我做皇后的,皇上,如今你已登基,却叫我去为先皇守陵,您怎可违背诺言,陷我于火坑之中?”
她还有话说,唐逸却一掌将她击昏,侍卫冲过来将她拖走。
我心下骇然,觉得这件事极其古怪,“她是谁?”
“是先皇的妃子阮云,先皇一死,她便悲伤过度,神经错乱,我今日命人将她送去守陵,她却跑到这里来撒泼。看来这宫中侍卫都需撤换。”
我还想问,唐逸却用其他事转移了话题。
吃饭的时候,唐嫣命人拿来一壶酒,“这是我自己酿的玫瑰露,有美容调补的功效,你喝一点,看味道怎么样。”
我闻这玫瑰露异香扑鼻,便喝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她又劝我多喝了几杯。那饭食撤下了之后,我只觉得浑身燥热得很,心里似有万只蚂蚁在咬。段嫣和唐逸都说天色已晚,便要退下,我一路追着唐逸,叫他不要丢下我,他仍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被人搀扶着回到郦园,心中似有火烧,找人取了水来洗澡,仍然不觉得凉快,已觉得不大对劲。不一会,段智祥就进来了,我身上只穿着一件极薄的亵衣,只见他慢慢走向我,我避无可避,心中尚有理智,想推开他,他却一把搂住我,“翎儿,朕为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只盼着有一日能与你鸾凤交合,只要你应允,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拿出桌上的小银刀对准自己,他却一点也不被我吓到,只顾走到我身边。我对准自己的脖子就是一刀,我只是想吓吓他,并不是真的想自杀,伤口并不太深,然而鲜血仍然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好,朕不过来,你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我仍然用刀架住脖子,脚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出去,你快点出去,叫所有人都离开这间室子。否则,我马上自尽在你面前。”
“好,我出去,你冷静一点。”他一步步退出了这间屋子,帮我关上房门,我听到他叫宫女们都离开的声音,才放下心里的戒备。
我一步步挪到桌子边坐下,伸出手去拿茶喝,但是浑身无力,杯子在我手上晃了两下就掉到地上,我口干舌燥,也忘记了什么淑女风度,直接将嘴放在壶口上,整整喝了一满壶水,仍是不解渴,身体越来越热,头上身上都是汗。这会,如果段智祥进来霸王硬上弓,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忽然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黑衣男子推门进来,我以为是段智祥,忙尽全身力气拿起小银刀,我头昏目眩,眼花缭乱,看不清那黑衣人是谁,待他走近,我才认出来,竟是唐逸,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小银刀,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他见我脖子流血,马上拿出一方手绢为我擦去血迹,从衣服上撕了一条布为我系住伤口。
待为我处理好伤口,他才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翎儿,你怎么了?”
“我,我,我好热,好热”,我已经热得说不出话了,心上的一万只蚂蚁啃得我全身都在痒,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地上好凉快,好舒服啊。
“你喝过合欢酒?”他显得很吃惊,蹲下来摸我的额头,我只觉得他的手贴着我的皮肤上,真是好舒服、好柔软,便拿起他的手贴到脸上,“你的手好软啊”,我情不自禁地说出声,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他猛然将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翎儿,你想要吗?”
“想”,我迷迷糊糊地说出这个字。
他褪去衣衫,伏下身子,火热的唇从我的耳边滑下,亲吻我胸前每一寸肌肤,我只觉得遍体舒畅,似在云端飘浮,然而身体还是很难受,不住地叫他快一点,快一点,好难受,好难受。我用手攀住他的腰,咬住他的肩膀,身体顺着他的节奏而起伏,他猛烈地进攻,像是要将我捏烂揉碎,我只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穿过身体,将我撕成两半。
疼痛过后,我便失去了知觉,沉沉地闭上了眼睛。醒来之后,看到床上一抹嫣红,我知道自己再不是以前的女孩李雁翎。唐逸已经离开了,他对我做出那种事,竟然还把我丢在这里,唐逸,你好狠,你好狠。
我打烂房中一切可碎之物,回想昨日情景,知道定是段嫣害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我想明白了,她看似温柔如水,却心如蛇蝎,其实是怕我真的对唐逸有情,拆毁了她与唐逸的好事,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有唐逸,明知道我服了合欢酒,还乘人之危,之后又撒手离去。
我呆坐在地上,心中滴血,脸上泪流不止,有片刻的工夫想要轻生,却终究想通了,我的人生为什么要由他人摆布,活着还有逃出去的生机,死了却再也不可能出去了,要生生世世成为这宫中的亡魂。
擦干眼泪,换上妃子的服装,插上金步摇,叫人把屋子收拾干净,我用茉莉粉盖住脖子上的伤口,化了最美的妆去见段智祥,他没想到我会主动来见他,喜不自禁。我故意讨好他,向他赔罪,说昨晚身体不舒服,不方便侍寝。他见我回心转意了,便也不在追究昨晚的事。
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饭,又要他陪我去园中散步。
后花园中,花开正好,风景怡人。我看到杏花树下有一架秋千,便站在秋千上,叫他帮我推,故意笑得花枝乱颤,故意叫得特别大声,叫这后宫中的每个人都听见我与他调笑的声音,我想段嫣一定也是听到了。
晚上,他要在我这过夜,我故意一脸娇羞地说:“我月事未走,不方便。”他笑着离开,叫我今夜好好休息。
我差了人去请段嫣过来,脸上保持着最美的笑容。她见了我便叫我“皇嫂”,我拿出一些宝石谢谢她昨天的玫瑰露,让我承了皇上的雨露,今日,才觉得当皇妃也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
她见我面带笑容,又心情舒畅,便放下心中戒备,与我说着段智祥的喜好。
“既然你告诉了我皇上的喜好,那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来做交换。这个秘密与你未来的夫婿有关。”
她听闻与唐逸有关,便好奇地把耳朵凑过来,我叫宫人都下去,只留我和她在屋内。叫她把头凑得更近些,使出全身力气一掌劈到她太阳穴上,她昏死过去。
脱了她的里衣外衣,把她一丝不挂地放倒在床上,绑了她的手脚,又用东西塞住她的嘴,让她面向墙侧身而睡,为她盖上被子,放下帐幕,从外面只看到她一对圆滑的玉臂和香肩。
我穿上她的衣服,蒙上纱巾,推门出去,学着她那温柔的语气:“宜妃睡下了,你们今夜不要吵她。我现在有些事要去与驸马商量,你们去拿出宫令牌。”
拿了令牌我直接向宫外走去,守城的人见是公主不敢阻拦。玲珑还在行宫里,没有它,我哪也去不了。到了行宫,我直接去找唐逸,我叫左右退下,扯下面纱,他一脸愕然。
“唐公子,你是要我生还是要我死?”我问他。
“翎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要我生就帮我逃出大理,若要我死就把我交给段智祥。我与你相识一场,我的个性你最清楚不过,好歹我们也有一年的情份,如同当初我初到杭州,于万人之中只认识你,向你求助,今日也是如此,这大理国内,我也只认识你一人,没有你我根本出不去,你想帮我便帮,不帮我看着我死也可以。”我冷冷地对他说,手上却是握着那柄割过脖子的小银刀。
“翎儿,你别急,我会带你走的,你只要稍加忍耐。”
“我现在就要走,看着你们蛇鼠一窝,我觉得恶心,尤其是你,竟然对我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带不带我出城?”
“好。我带你出城。”
他出去打昏了所有的侍卫,我换了一身男装,跟在他身边,他牵了马出来,到了城门口,他说自己是大理驸马,有急事要出城,给了许多银子那守城的将士,放行之后,他一路跟着我,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
“翎儿。”他在后面喊住我,想开口说话。
我下了马,不让他说话,“唐逸,从你把我送给段智祥开始,我与你之间再无关系。你今日放我出城,就算是补偿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与你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大理驸马,我做我的天涯浪人,以后若再相见,你不是唐逸,我也不是李雁翎,我们就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做得到,希望你也能做到。”
我转身便要上马,他一把抓住我,搂我进怀里,强行吻我,我不挣扎,也没反应,只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亲够了就放手,若是不够可以继续。我反正已是残花败柳,不在乎多被你糟蹋几下。”
他一脸心痛,“你不要这样,翎儿,我们一起走,我们重新开始。”
“唐逸,你舍得放弃大理驸马的位置么,还是你高看了你自己,以为我真的钟情于你?你放心,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绝,我也绝不会赖到你头上。即便是做尼姑,那也是我的事。我们,后会无期。”
我翻身上马,鞭子一扬,便甩开在十步之外,眼泪是关不住的闸门,汩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