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佑自小跟母亲的关系就不大好,而母子二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母亲当着兄弟,妻子和儿子的面数落着自己的不是时。张元佑正跪坐在寒山寺大雄宝殿内的蒲团上,咬着指甲发呆。
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或者烦心事,他总是喜欢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待着。
他回忆起了这些年来父亲对他所做的一切,面色有些难看。
天色虽晚,外边还下着雨,可没有夜不归宿习惯的张元佑并不打算在此留宿。
于是他找寒山寺方丈借来一匹黄骠马,冒着雨往城内赶去。
临近家门时,他才看见妻子萧藜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他冒雨而来,并未询问为何晚归,而是赶忙吩咐下人准备干净衣物。
张元佑下了马,进门后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怎么这么冒失?也不说等雨小些再回来。”萧藜嘴上虽埋怨着,手里却撑起了伞想跟上他,替他遮蔽风雨,却惨遭无视。
“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萧藜也不擎着了,跟着张元佑进了屋,直话直说道:“你一言不合就消失了好几个时辰,谢康把整个苏州城都翻遍了。”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先是早上你跟二弟和谢康在葬仪上当着众人的面离开,接着去老宅见了陈世友后又不见人影?”
“没什么,就是银行的事情,我应付得来。”
张元佑一屁股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想要将湿透的靴子脱下,听到妻子的发问,愣了愣,思索片刻后,才抬头答道。
说完,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将衣物换下。
萧藜感到委屈,自己为了减轻张元佑的负担,这些年已经替他抗下了很多事情,但他似乎一直都不领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元佑。”她道。
“但我这些年一直在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甚至一个女儿的责任,我也在帮你分担银行的职责。”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在向你邀功。”
“因为现在你身上不仅背负着整个张家,银行,还背负着苏州和大宋。”
说着,她走到张元佑身边,身子半蹲,握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些重担,随便一个都足矣压垮一个男人。”
“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不必强撑。”
“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为夫君分担,是我的责任。”
一番肺腑之言,任谁听了都该有所动容才对。
可张元佑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静静的用另一只手挪开了妻子握住自己的手,没有言语。
这无声的举动让本就心中苦闷的萧藜倍受屈辱,她不再说话,起身离开了屋子。
张元佑看着萧藜离去的背影,心有不忍,想唤她回来,可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能这样做。
二弟执意要了解内情,让他陷入其中,自己心里已经挣扎万分了,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妻儿,也卷进这场波谲云诡的争斗当中。
这政商界的斗争里,哪会管你爱情亲情友情的真挚与否呢?
这么想着,张元佑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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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二十三岁的张元佑平时最常做的事,不是替父亲分忧,而是没日没夜地泡在城北,研究着要怎么做才能将那座宏伟的教堂完工。
实际上,大教堂的主体早在十年前便建好了。
可因为原本打算以大穹顶作为封顶的八边形主厅空间跨度已经达到了十三丈,而教堂主体也超过了十五丈高。
这么大的跨度,且在不能保证主墙能否承受住穹顶重量的情况下,强行建设穹顶,在工匠眼中看来,是必定会失败的工程。
为此,张锡文还找来了整个大宋最负盛名的几位匠师,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却无一例外的得到否定的回答。
无奈之下,他只得停了教堂的工程,任凭其尴尬的大开天窗。
这天,张元佑一如往常蹲在教堂的角落里,拿着炭笔在纸上图画着“穹顶”可能的结构,全然没发现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父亲。
“你弟弟呢?”张锡文问道,他只扫了眼纸上的草稿,没多说什么。
张元佑抬头,停下手中的笔,面对父亲的问题,他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中不住埋怨。
“这臭小子,准是又喝花酒去了。”
可埋怨归埋怨,嘴上却替弟弟开脱。
“呃,许是去帮娘照看磨坊了?”
“呵。”张锡文嘴角抽了抽:“他最好是去帮他娘了。”
说完,朝着身后的方合吩咐道:“你去磨坊看看,让他赶快到银行来,若是不在,就去杏花楼逮他。”
又看向张元佑,边说边朝教堂外走。
“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们兄弟二人说。”
“是。”张元佑闻言,跟了上去。
不出父子二人所料,张至道果然在杏花楼,且不仅仅是喝花酒那么简单。
这货许是仗着自己十八岁的天纵英姿,精力过于旺盛,居然叫了九个美人儿陪他共度良宵。
其中,似乎还夹杂这三五面色白净的小哥儿?。
而由于场景过于奢靡腐败,以至于老好人方叔赶到这逮他时,都免不得气血上涌,一阵喝骂。
“小兔崽子,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丢不丢人!?快给老子起来!”方合前脚刚踏进房门,便赶紧捂住了眼睛,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嘴里不住地喊着。
“让你爹知道了,你看他不剥掉你一层皮!”
张至道心里乐的不行,却又不好在嘴上开方叔的玩笑,只得逗了逗躺在身边,浑身赤条条的小哥。
“小可爱,压着哥哥的衣服了,快起来,哥哥要去办正事儿了。”
那桃面儿小哥腼腆一笑,羞红了脸,娇嗔了句“讨厌”后,便娇滴滴的起了身,也不说披件衣服,就这么大咧咧的出了房门。
于是门外便传来了方叔一阵阵诸如“这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的惊呼。
回去的路上,张至道对方叔的“苦口婆心”不闻不问,坐在马车上就跟老僧入定一样。
张元佑和父亲已经在银行办公室等候多时了,当老弟和方叔进门之后,张元佑能从后者脸上读出上千种不同的感受,其中最为明显的一种便是——
丢人!
作为父亲的张锡文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但是,不表现出来,不代表能容忍。
只见张锡文这个老父亲面带和煦的走到了张至道跟前。
张元佑见此一幕,尴尬的闭上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眯着,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呀,儿砸。”张锡文突然目露惊讶羡慕之色,摸着老弟身上的披风,问道。
“这是新做的?”
张至道顿感不妙,一阵无言,不知该如何答话。
“为父问你呢。”张锡文追问。
“是...是。。。”
张至道无奈的点了点头。
“来,脱下来让我看看。”
说完,便不顾张至道同意不同意,强硬的要把那披风给扒下来。
张至道拗不过,只得任凭摆弄。
抚摸着手里的披风,张锡文面露惊讶之色,看着张元佑和方合,笑着说:“还是蚕丝混着藕丝织就的。”
“当年我娘就用藕丝织过衣服,专门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话刚说完,手里的披风便被他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