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回去了啊?你真的不用再休息一天了么?本来我说要照顾你,准备请几天假的…”
“不用,明天你就别跑过来了。我得去上课了,你来了也不能陪你。”
“好吧,那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也别送我了,快上楼去吧。晚上就在宿舍里好好等我的电话,别再跑去自习室了!拜拜…”
女生宿舍楼前,夏雪芸苦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进去。跟闺蜜一起在食堂吃过了晚饭的徐婧,大步流星的走向校门口。堪堪行至人车混杂的主路上时,迎面走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在汽车喇叭声中迅速穿过马路,朝她挥着手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徐婧。这么巧啊!前天刚从你们学校附近的车站遇到,今天又在我们校园里碰上,呵呵。”
“咦?还真是巧啊,走哪儿都能遇到你?你这是?去食堂?”
“是呀,一下就被你猜到了,真聪明!”
“呵呵,你手里拿着个饭盒,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岂不是…哼,你这是说我笨么?”
“没有没有!我可一点儿都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如果真的冒犯了你,不如…我请你吃顿饭,算是赔礼道歉。你看如何?”
“我看呀,没必要!我们刚才已经吃过了,这就要回学校了。拜拜!”
“哦,那我就恕不远送啦?下次再见!”
“哼…”
徐婧走出了几步,过马路的同时又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对方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不由得偷偷露出一个笑容。
回到宿舍里时间也才六点多。舍友们嬉笑着转述了替徐婧请假时,外建史老师说过的话,对方却不屑的撇了撇嘴。几个女生叽叽咯咯的聊了三五句,便抱着书本陆续去了教室。徐婧放下电话后,对着空荡的宿舍发了会儿呆,从一开始的蹙眉到渐渐露出了微笑。最后,她也一边念叨着今天缺席的课程,一边抽出书本、戴上耳机离开了宿舍。
自习室里闷头学习的人不算很多,一些同学大概是去了绘图室。徐婧的到来,令几个男同学纷纷抬起了头,一直目送着她走到一个舍友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而她们身后的苏晨,却一直低头盯着桌面上的书本,时而捏起笔杆、随着眨眼的频率,像自由落体般反复用笔尖戳着纸面,时而伴随着嘴中叨叨咕咕的写写划划。
徐婧摘下耳机打开了课本,刚看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回身说道
“你在后面叨咕嘛呢?什么天干地支、甲乙丙丁的,给我瞧瞧你看什么呢?”
“唉,徐婧?你不是去医院照顾病人了么?咋又回来了?”
“哼,你才看到我呀?人家病好了,没事儿我就回来了呗,你管呢!对了,你还是管管你那个老乡吧。”
“我老乡?哪个呀?…呃,你别打扰我,我正琢磨问题呢!”
“嘿,还成我打扰你了?给我小点声,别人也都看书呢!我也不管你看的嘛书,自习室不让出声你不知道么?哼!再让我听见你在后面叨咕,就把你赶回宿舍去!”
苏晨的余光注意到其他男生或是撇嘴偷笑,或是目光复杂的看了过来,只好乖乖选择了闭嘴。等对方趾高气扬的转回了身,他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桌上几张写满乱七八糟字迹的纸捋起来,随便往书里一夹。收拾完东西后,他拎着书包一声不吭的走出了教室…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学生们也穿得也越来越清凉。然而,令苏晨和秦悦容烦恼的问题是,该死的蚊子总是打扰俩人的独处。无论河边还是公园,或者校园深处的僻静无人之地,只要俩人想安静的呆上一会儿,就不可避免的叮出许多包来。
“唔…好像又咬了一个包…讨厌,要不咱们回去吧?这么一会儿,我都被叮了六七个包了!”
“出来之前,你没喷花露水么?”
“喷了呀,说起来真气人!吸血的都是母蚊子吧?为什么放着个大老爷们不咬,光围着我叮呢?我胳膊大腿上都快没好的地儿了…”
“呵呵,我不是也被叮了一个么?”
“那也才一个!你摸摸,我这条腿上,一二三四,还有这边…啊,讨厌!不许往上摸,那里面没有…”
“嘿嘿,我猜啊,是一只不开眼的蚊子咬了我一口,发现不好吃。然后它就告诉其他蚊子,‘这个男的皮糙肉厚啃不动,还是这个女的细皮嫩肉,吃起来很香…’哈哈哈。”
“哼,就会欺负人!”
“哎?怎么走啦?刚把这里的喂饱了,难道要换个地方,换一批蚊子继续喂?”
“呸!再不走…再不走你又该不老实啦,哼哼。”
反正光线昏暗四周无人,自己的小动作又已经被女友发现,苏晨便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走了过去。秦悦容停下来挎住对方胳膊,一边挠着腿上痒痒的包,一边愤愤不平的说道
“下回我不穿裙子了,找条长袖长裤来穿,热点儿就热点儿吧。让蚊子都咬你,咬得你没工夫瞎琢磨,免得让人家尴尬…”
“那可不行!回头该叮你的脸了,就算你的包消肿比我快,那也得个两三天不是?到时候一上课,同学们都得问你这一脸包咋来的,哈哈。”
“哼,到时候哪儿有蚊子下嘴的地儿啊?嘻嘻…”
“嘿嘿,那不是还有脖子和耳朵么?”
“讨厌…要不,咱俩一起去上晚自习吧?你要是不想去你们班、或者我们班里,那咱们找个人少的公共教室?”
“嗯,这也是个好主意。我最近遇到了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正好你也来帮我想想。”
“唉…听你这话说的,肯定不是你们专业上的问题吧?你又在看什么书呢?”
“还是那个‘易经’呗。周易卦辞里面有好多‘甲乙丙丁’、‘子丑寅卯’之类的‘干支’文字,什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之类的。现在这些字啊,很多都不知道啥意思了,字典里就写着‘干支中的第几个字’,只能当序数词用了。可是在卦辞中完全解释不通,理解不了啊?”
“哦,我还以为是那个唐寂峰送你的‘山海经’呢。你没看那本书么?”
“那本啊,大概翻了一遍。感觉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还没空儿仔细琢磨呢。之前看的时候,我发现里面有好多重复或者前后矛盾的内容,还有点残缺不全的感觉。嗯…给我的感觉,就像这本‘山海经’是拿几个不同版本,硬拼到一起似的。
而且,里面的‘山经’和‘海经’明显就不是一类的东西。前者就像用语言描述出来的物产资源地图,而后者却像一段时间内的历史大事记载,只不过是按照地域划分的。”
“嘻嘻,我发现啊,你是不是考大学报错志愿了?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那么有兴趣。而且啊,你还总能看出点儿门道来,就像‘易经’也被你说的跟别人说的不一样…”
“那倒不是,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想学什么专业。当时就冲这个大学来的,它不是在省内录取的人多么,哈哈。我妈跟我当时都搞不清楚,这个‘建筑学’跟‘土木工程’有啥区别。看到建筑学专业附带要交两张徒手画,我觉得挺有趣的,试了一下就被录取了。”
“嘻嘻,我看你应该学文科,专门研究历史。”
“不不不,我对历史可没兴趣!从初中到高中,最烦背那些历史事件的时间和意义啥的。听老师讲讲那些事儿为啥会发生,以及书上没提到的小故事倒是挺有意思的。
一到考试必须背那些东西我就发愁!你说了解一下前因后果,知道都发生了哪些事儿不就行了么?具体时间书上都写着呢,需要用的时候查一下不就行了?还非得背下来,就算考试的时候记住了,现在不也都忘了?而且事情都过去八百辈子了,再谈意义有啥用?
你说陈胜吴广起义,不就是因为天气原因导致任务失败么,反正横竖都是死。秦国户籍那么严,跑又跑不了,那就只能造反了呗。还这个意义那个意义的,秦国都亡了几千年了,有意义吗?古代哪个王朝没点制度死板、冤假错案或者天灾人祸激起民变的?
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春秋战国时期,多少王侯将相都是草根出身的,从来都是只论本事、全凭实力,什么时候歧视过出身了?还不是儒家把持了教育和言论的汉朝以后开始的么!
三家分晋的赵魏韩,以及后来姓田的齐国,哪个也不是周天子一开始分封的诸侯吧?‘但有二顷良田,何来六国相印’的苏秦,不也是凭借一张利嘴一步登天?管仲乐毅哪个没家道中落、穷困潦倒过?白起更是草根中的…”
“咯咯,瞧把你给激动的,这都扯到哪儿去了?还说你对历史没兴趣,总是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我啊,从初中以后就不光看表面内容了。看小说也是,总喜欢问问‘为什么’。就是不想再被别人一问起来,除了情节啥也不知道而已。其实很多人心里也都明白这点事儿,只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噢,那我就是真的糊涂喽?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嘻嘻。”
“哈哈,我也没有正经查过什么史书。就是以前看过一本叫‘东周列国志’的小说,虽然都是繁体字和半文言文,不过也能凑合着看懂。里面写的各种故事都挺有意思的,比课本里那些强多了。至于那本‘山海经’啊,我估计很多人即使看了也看不明白,都像小唐那样当成神话故事了。
嗯,要不是做了那个梦,我也不会想到‘海经’里写的可能都是历史。也不知道是当时哪个氏族部落这么细心,还把这些都记下…唉?”
苏晨说到这里突然站住了脚步,对着头上的路灯直眨眼睛。秦悦容没想到他说停就停,出于惯性的多走了一步,以至于不得不放开了对方的胳膊,改成牵着手面对面的站住。
秦悦容脸上带着见怪不怪的微笑,不出声的看着男友抬头瞅瞅路灯,又低头看看脚下,还变换位置来回挪动一番。由于光源位置的缘故,俩人在地上的影子都走了样,甚至变得不再平行了。苏晨恍然大悟般说道
“哈哈,我说怎么会有前后矛盾,原来是像这影子一样,人不变,是光源的位置变了呀。应该是换了个观察者,理解的就不太一样了吧?”
“嘻嘻,你又想通什么了?看把你高兴的…”
“哈哈,之前我都没仔细想过。你说像‘山海经’里写的神呀怪呀的,还有从‘黄帝与蚩尤大战’,一直到大禹的儿子‘启’求什么‘九什么’,反正应该都是夏朝建立之前的事儿。
那个时候可比商朝早多了,连商朝都是到了中后期,甲骨文才多了起来。那么请问,如果黄帝时期的人们,想要记录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该用什么文字、记录在什么材质上呢?”
“啊?你不是说了么,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文字吧?哎呦,咱们边走边聊吧,蚊子又咬我了…”
“噢,好吧。你忘啦?我跟你讲过梦里面,当时的古人连数学和几何都有了一定基础,要不然也不会发明出来许多工具,还有盖宫殿和金属冶炼等等。这么高的文明,怎么可能一点文字都没有?
不过,当时的文字确实很少,那倒是真的。应该都是跟生产生活相关,或者用于各种称谓和信仰祭祀使用的‘名词’吧?就算有了几个经常用到的‘动词’,恐怕也没那么丰富。
也就是说,当时仅仅有了一些简单的文字,却还不能、或者没有开始用文字组成语句,不能全部使用文字、去表达一些复杂的特殊事件。”
“嘻嘻,那就连写带画呗,就像小孩子们一样。我小外甥可逗了,把我姐和他画得乱七八糟的,他还在下面分别写上‘妈妈’和‘我’。还能给你讲出个故事来,咯咯。”
“哈哈!对了,古人就像你小外甥一样,还不会用文字去写作文,那就只能画出来呗。先画出个人物,再加上动作和目标,然后分别注上名字,一段历史故事就记下来了。一代传一代,就算讲述的人偶尔口误了,或者其中某一两个图画理解错了,但大部分还是应该差不多的。
有人讲的细,还添上了一些自己的想象。有人看的粗,甚至误解了一些事件。所以,慢慢流传下来的版本就不同了。更何况,中间还有个‘转换’的过程…”
“嘻嘻,每次听你说的都好有趣啊。你的意思是说,那时候的古人只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商么?”
“嗯,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吧?智商应该包括很多东西啊。一个傻子长到成年,智商可能还是像个孩子,因为他的智力没变化,而且情商和知识也都没增长。但古人可不是傻子,他们的情商和智力都会随年龄而增长,只不过是知识体系这方面有所欠缺而已。
所以,他们会在前人的基础之上,不断探索和积累经验,利用已经掌握的各种知识来解决问题。就像咱们学过乘法口诀‘三三得九’,他们不会乘法,却也能算出‘三加三再加三等于九’。”
“噢,你刚才说何况什么‘转换’?”
“啊哈,我还忘了问你了。你小外甥是拿笔在纸上画的吧?”
“是啊,有一次还画到墙上了,让他姥爷说了一通,咯咯…啊!你是说古人把那些画在墙壁,哦不对,应该是刻在石壁上的吧?”
“嗯,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们未必刻得动,主要是工具。那时候青铜都少见,更别说铁器了。而且又不是比普通石头稍软的一块块玉石,上哪儿去找那么一大块软硬适度,可以用来雕刻线条的大石头去呀。
如果是在画在石壁上的,那就可以用黑木炭或者其他颜色的矿石来画。不过还是得看目的,既然是记录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总得方便阅读、讲解或者继续添加新的事件吧?总不能跑到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或者黑漆漆的山洞里去画吧?”
“那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不会也用骨头吧?那也太小了呀?”
“我觉得很可能…不,我觉得一定是用动物皮革。”
“皮革?行倒是行,可寿命太短了呀?跟刻在石头或者甲骨上比起来,保存的时间太短了吧?”
“嘿嘿,商朝的武丁会想到好几千年后,现代人再把他们的宫殿和墓穴挖出来,凭着甲骨文字对他们的历史研究一番么?当时也一定还有其他种类的文字载体,不过只有龟甲兽骨和青铜器之类的保存下来了吧?
现代的书基本上都是纸,而纸张又能保存多长时间呢?就像你写的课堂笔记,就这一本,又没有大量发行,再过几百上千年,还会存在么?”
“那重要的书籍就不一样啊!肯定还会用其他方式保存起来,或者印很多很多,肯定不会让文化中断的。”
“是啊,如果重要,那就多复制几份呗。你说是在皮革上绘制方便,还是在岩石上更方便呢?皮革确实也就能保存个百十年,快到使用寿命的时候,再多复制几份不就好了?”
“也是啊。那要照这么说,应该能一直流传下来才对呀?哦,肯定是因为战乱或者朝代的交替,所以中断了。嘻嘻,我这回猜对了吧?”
“对,确实有可能是这样。嘿嘿,其实你比我更聪明…”
“少夸我了,哎呀别动!那边有人看着呢…你刚才说的什么‘转换’,就是复制的过程呗?”
“嘿嘿,这边没路灯,黑漆漆的他们看不见…我说的‘转换’,不是复制皮革上面那些图画的过程,几个小图画和几个名字而已,应该没有太大区别。
我说的这个‘转换’,是指从图画变成文字的过程。你想啊,后来文字更发达了,可以用一句话对应一行文字来表达了,岂不是比图画更方便也更准确么?
所以许多人手中,内容完全相同、或者几乎毫无差别的历史图画皮革,就因人而异的被转述成了大体相似、却略有差别,或者互相矛盾的一条条文字记载。
流传到后来,人们不再把它们当成历史,或者故意歪曲了这段历史。最后,又有人把残缺的各种版本拼凑到了一起,当做神话故事来看待了。因为那些图画在一代一代流传的过程中,或许被添加了许多想象。又或者,后来的文字转述者们,不能准确理解先辈们比较夸张、和富有想象力的图画表达方式。
这就好比,当我看到‘应龙蓄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不期然的想起梦中,那个‘应龙部落’跟我们夹击蚩尤的时候,在上游切断了对方水源的事儿来。还有那段对‘旱魃’的描述,更容易让人误会成神话。
那个叫‘魃’的女子所带领的氏族,其实他们是不会种水稻,而且坚持不学。他们迁到中原之后,不管在哪儿定居,都是把那里原来的水田破坏,然后种上耐旱的谷子。惹得周围其他氏族很讨厌他们。还有啊,每当我看到‘某某乘二龙’这种描写的时候,总是不期然的想起梦中那两个玉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