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纪三元57年3月23日。轩国,盛城西南,东距城中心有120公里。
疾风骤雨的这一夜,巨大的雷鸣声一惊一乍,随后的电光火石忽忽闪闪地一层层照亮着这座原本幽黑不见五指的山城。山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地伫立在漂泊大雨之中,哗啦啦的大雨如钻石般锋利地打在它们头上、背上手脚上,打进尖牙里;身后的山门,富有道家建筑的特色,竹木结构,自然古朴,屋脊上的瓦制神兽和琉璃人偶、屋檐下悬挂着的紫檀宫灯和铜绿色铃铛,在风雨地倾泻下一齐凑出着幽幽的和声乐,“叮铃叮铃”的诡异作响。
“山、雾、乾”,牌匾上的三个金色大字,在大雨夜色中模糊、却炯炯地暗生幽光。
远处的高山上,地势一千米有余,山顶上的清圣阁,孤独耸立在风雨中虎啸龙吟。阁基宽九百平方,十九层;下方上圆,寓意天圆地方,层有八角,以示八卦;外观呈塔形,顶接三圆宝,以昭天地人三才之意。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咽、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比起清圣阁外的响声震耳欲聋,阁里的这个声音它快速、细小,如同地上那盏铁质青灯的火苗一样贫弱、甚至还在颤抖。原来在窗下,一个道士正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战栗着,左手掐着九宫诀、大拇指点在中指的中间段,右手熟练却又乱了节奏一般的敲着木鱼,嘴里低声的叽里呱啦地念着《早晚功课经》……
他的身旁,地上的青灯旁,一道破裂开的暗门,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深不见底的旋转木质阶梯。
……
“啊!”
“叫什么~快点儿!”一名身着黑衣披风的女子拧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往前推了一把。
“这么深啊。”前面两个黑衣人拿着夜光棒已经沿着墙壁上的楼梯,往下走得有些距离了。他们脚下吱嘎吱嘎的作响,时不时有些许尘石木屑掉下去,一望中间的黑洞那真是如万丈深渊。
“快到了,年轻人莫要心急呐,”身后的老道士,黑色的庄子巾下也掩盖不了那一头白丝长发。他提着个青灯,幽幽的暖光却映衬着这张满脸皱痕、浑浊得可怕的双眼,磕磕绊绊的摸着墙壁走着,着实是个老瞎子,他又一边掐着手指,一边继续说道,
“癸亥,到了到了。”
这一行五个人,从上头往下走,一转就是六十圈,刚好数了一个甲子。古人用十天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搭配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记数,从甲子、乙丑最后到癸亥一共六十个数。
“再不到!再不到我就差把你个老东西扔下去了!”女子把连衣帽翻了下来,回头将老道士拽了一把,“快点儿!”
“到了到了。”
显然这两个老小道士是被这三个黑衣人挟持着。
呲呲呲……“听不太清楚,对,应该到了,对,地下很深、这里的磁场也有点乱,等上去信号好点了再及时汇报。”前面的两个黑衣人拿着夜光棒相互分边举高,尽最大力度地想照亮着眼前的这一片密室。空间不算巨大,比起上头的老君阁内、这里也就五六百平米,但是很暗,四周地面还是空下去的,像一个小孤岛,又大概弥漫在空气中的高浓度尘埃吸走了光。
随着夜光灯的照耀,四周的边缘竖着十二根柱子,柱子中规整又密密麻麻的石槽中挤满了各类竹简和文书;角落放着四个年代久远的、已经糊了的石雕,但从各个狰狞的动作上看,还能依次分辨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密室地上的砖块拼接出好几种几何相交叠而成的诡秘图案,正中间,竖着一个三米高左右的方形木棺,有意思的是比起旁边的石头,这木质似乎饱满又有生气,只见那棺脚下压着的是石麒麟“勾陈”,而背靠着的蜿蜒盘旋的石雕“腾蛇”、吐出的蛇信子上好像还挂着什么东西。
一个带着“大黑天”唐卡面具的黑衣人,走到近前抬手抚摸着棺木上雕刻的文字,坚硬且长的指甲“可可可”地掠过字迹的凹槽,他也不说话,像是一个字也没看懂,许久才喏喏地说了句:
“先人竖着葬,后人一定棒。”
身后的小道士鼻子呛了两声,随即被女子从楼梯上扯了下来。
“嗯?”另一个黑衣男子伸直了鼻子,露出连衣帽子下的半张嘴角,可以看见脸上的图腾纹被几条疤痕分了好些层次,这人贴在木棺的边缝闻了又闻,“老鬼,你们这棺椁里藏的是充气娃娃吧,喃子么有一点腐味?”
老道士这才也狼狈地走下了最后一节楼梯,邪魅地说道:“老祖宗的手艺,包的细。”
这时黑衣女子往一旁举着夜光灯在探索着石柱上的信息,似乎是在找某种自己已经得知的对应字符,一个接一个地扫过,“这么多经书什么的,你们两个也速度点儿,先把要找的资料找找,搞清楚再来玩这个木棺也不迟。喂,我说老东西,这个字怎么认?”
“辇。”老道士上前摸了摸字,这是个甲骨文字体,然后手指描绘了着。
车上两夫子?
“喂!你们两个听到没有?”黑衣女子喊道。
“喂!石竹!……石竹?黑曼?!”
空气变得安静。
黑衣女子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余光扫视了一眼四周,眼神突然凝重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朝木棺靠近,只见这个黑衣人独自站在木棺前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此时她的鼻头和脖颈已然冒了些冷汗,“喂,你们俩搞什么?!”
“喂!?”
有水滴的声音。
她又再一次疑惑地试探了一声,向前一步拽着黑衣人肩膀转了过来,结果给眼前这一幕着实吓了个正着。她身体一震、夜光棒都差点松了手,“卧槽!”
面前这个刚才还贴着木棺闻出了充气娃娃的男人,这会儿从嘴鼻以下全部被什么力量暴力地挖空了。横切了的鼻骨暴露出来、仍残碎地连着,而嘴巴下巴连同脖子的喉结已经不见了!在夜光棒的冷色下,一阵泛绿,女人与身前这男人的瞠目对视了一眼,便马上脑袋泛起了一阵眩晕。
这是说错话侮辱了邪灵了?
什么情况?
“黑,黑曼?”她此时想起了还有个同伴。
而就在面前这个黑衣人倒下的那一刻,他身后一只坚硬的魔爪从对面向女人刺了过来!
女人从后腰间快速抽出一把短刀格挡住了这次进攻,接着两人又“呯呯呯”地相互碰瓷着、你来我往地过招了好几回,她这才看清眼前这人正是带着“大黑天”唐卡面具的黑曼!这坚硬的双手像两把钢刀一样,旋转飞舞地打得她不停后退,在双手用刀接住了对方有力的一击后,女人用力横踢了一脚射在黑曼肚子上,两人弹开了四五米远。
“鬼道·沐浴·开!”
女人大喊了一句然后单手掐诀,随即全身包裹了一层白色外骨壳,身形也变得修长,干练的脸颊也扣上了一块如同骷髅的面具!右手的短刀亦盘起了更坚硬的物质,变长了好一倍,燃起的杀气响彻了整间密室!
“哦?女孩子用鬼道那可真是稀有。”老道士在墙角探着耳朵。
黑曼这边,只见他步罡踏斗,双手在空中展开比划了两下接着一掌拍在地上。
“万象·八卦·风天小畜·血惕。”一瞬间,夜光棒竟然全部像失去了电力一样熄灭了!随即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一瞬间把整个室内冲刷了一遍,待到尘埃稳定下,黑色的浓雾弥漫开来。远处角落的青灯还燃着,然而在此时却如同濒死的萤火虫,微乎其微的亮点、根本连一旁的两老小道士都照不清楚。
“黑曼你这是什么情况!”
卧底?还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
女人刻意压制着自己慌乱的呼吸,然而此时空荡黑寂的密室里,心脏却噗通噗通地越来越响。她快速地从单肩包里拿出一抽符箓,一个念力,符头自燃了起来,发出的火光又才照明了身前好几米,正当她打算将符箓纷纷飞散到各个角落之时,她隐约感觉到了那一股邪恶巨大的力量就在身后!
这……
一刹那,符箓的火焰朝着前端剧烈抖动着,几乎已经向前燃成了水平状……
“噗!”一只刚硬的爪子瞬间从身后穿过了女人的胸膛,裹胸和衣物都碎了、伴随着手臂上的黑色鳞片一滴一滴掉落;手爪中,在符箓燃烧出的最后余烬下,一颗滚烫的红色物质正在用力又惊恐地跳动着。
“黑……黑曜色?!”女子吐了一口鲜红,低头看着自己的左侧胸膛炸裂出来的黑手,黑得如水晶般发光,感慨如此坚硬竟然能秒破了自己的沐浴级外骨壳,这人到底是谁?!
黑曼没有这么强,又或者隐藏了实力?或者他根本就不是黑曼?!
但随着她的瞳孔慢慢放大,剧烈的疼痛侵蚀着全身、模糊了意识;手上的符箓也就这样燃尽了,密室又变得一片漆黑,她最终还是没能想到答案。
“精彩。”
……
“没吓着您吧?”黑曼朝老者走去。
“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狠。”
“见笑了,这两颗小东西您老人家收好了,热乎的,还粘手。”
“是是是。”青灯的火苗在两人身前幽幽地乱窜,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气场博弈。老道士接过心脏,双眼浑浊却闪出喜极而泣的泪光,真是个变态啊。
一旁的小道士终于还是恶心得忍不住地吐了一地,已经顾不得帽巾都散乱掉了。
“刚好一对男女,八字还是按您挑的选的,凑过来不容易。”
“那真是有劳小兄弟了。”
“那东西我不找了,您直接告诉我在哪就行。又听闻您老人家知识渊博、阅历深厚,我想了解下始皇三十四年,天空出现的‘荧惑守心’事件。”黑曼说完又侧了侧脑袋往楼梯上望,“上面的小道士有叫下来吗?”
“他不会动的。”
“那就是有只老鼠了,等我下来再说。”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上去。
呲呲呲……倒在密室地上的接听器像诈尸了一般突然响了几声,跟连接着的尸体一同抽搐了几下,然后安静了。
“合抱之树,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返老还童?”老道士裂开大嘴,口水流到了脖子漏进了胸脯,像个饿极了的孩子看见炸鸡、看见冰淇淋、看见珍珠奶茶,那欢愉的表情在青灯余晖下渐渐扭曲,嘎叽嘎叽地几口便咀嚼生吞了手上的东西,溅起的唾沫和红色回荡在密室里,最后脸前的火苗也熄灭了。
“真是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