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炎见完一众同事后,便号召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奚疏在办公室内长舒了一口气,给自己做好心理预设。只是巧合,不是偶像剧,拿出专业素质。然后带着电脑,端着咖啡走向会议室。
蔚炎已经正襟危坐在主席椅上,等待一班中流砥柱的到来。
“各位。”一众人刚坐下,蔚炎扫了众人一眼,从容不迫道,“总监已经将一众事宜交接于我,但出于对各位中层领导的初步了解与尊重。还请大家逐步介绍一下各部门目前的情况。”
蔚炎并未与奚疏有任何眼神交流,扫了底下人一眼,道:“就一个个的来,人事部先开始吧!”
奚疏心里思衬,这架势,竟还有几分监的模样。抬眼细瞧了眼蔚炎,果真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她怎么都想不到,现在坐在眼前气势凌然的人跟几年前那叛逆任性的高中生是同一人。
时光飞逝,转眼间几个小时便过去了。一班领导的整个上午全在会议室度过,会中蔚炎对行业以及公司的了解,以及自身的专业素养一夕间就将一众领导折服。因是新官上任,午餐借势请众人吃了个便饭。奚疏一向不愿下楼吃饭浪费时间,为了给新总监面子,也不得不跟上去。下午蔚炎又请公司同僚吃了下午茶,这一顿操作下来将公司上上下下的心收的死死的。
奚疏见蔚炎在公司跟她并未有过多交集,不禁暗松了口气。生怕蔚炎突地在公司一声奚老师,她捡大家的三观都捡不过来。见蔚炎工作起来有模有样,开会时所提意见言简意赅,字字珠玑。奚疏不得不暗叹时光飞逝,岁月催人老,催人老啊!
忙碌了一天,时钟刚跳到五点,奚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又是奚希。
“干嘛。”奚疏一边关电脑,一边问道。
“下班了吗?”
奚疏无语,:“大姐,刚到五点,赶鸭子上架也不必这么快。”
电话那边传来笑声,“那不是怕您老人家今天突然健忘!”
“行了,我马上就过去。”
“好!快些,等着你开饭呢!”
“......”奚疏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家庭聚餐都要非得等所有人齐了,难道大家日常是缺这一口吃的?她早已跟过去的自己与生活和解,虽她母亲在她心中未占一席之地,但作为成年人,最基本的忠义廉孝她是明白的。想来奚家的一众长辈对她仍是偏见颇深。
几年前,她从学校辍学。家中幺舅奚盛也就是她妈的弟弟不放心她独自在外,便安排她在朋友的公司工作。但奚疏从小就无拘无束惯了,且那份工作并非心中所求,没做多久便打算另寻去处。但此事受到了奚盛极力反对,因此奚疏便和他大吵了一架,从此就搬了出去,自力更生。因此也在奚家老一辈中落了一个桀骜不驯,现实白眼狼的名声。
奚疏将办公室门关好,对外面的同事道:“我今天有事,就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好勒,奚姐!”众人纷纷应到,目送奚疏匆忙离开的背影。
奚疏刚上电梯,蔚炎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见奚疏的办公室门打开着,随便在项目部抓了一个人问道:“奚经理走了?”
“嗯,刚走。”
蔚炎看了眼手表,这么准点就走了,跟他听到的消息不太匹配啊。
“奚经理平时都这么准时吗?”
“不是的,蔚总。奚姐平时都是加班到最后,今天说有事儿。”
蔚炎若有所思的点头:“行。那你们也早些下班。”
项目部的一帮姑娘哪受的了来自总监亲自的问候,顿时被迷地七荤八素的,蔚炎刚上电梯便一片尖叫声。
鸿富楼,二楼的大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了,这家餐厅以笋子鸡尤为出名。奚盛特地挑了这家餐厅为奚莲接风洗尘。奚家一家上下十余人口,人人都满面春风,喜上眉梢,在包间内热闹的谈笑着。
奚盛看了眼手表,转头问奚希:“你疏姐姐怎么还没来?”
奚希正玩游戏,斜眼瞟了眼时间:“唉呀,你不要催!人家路上赶过来还要时间呢!”
奚莲正于一旁与女眷们寒暄,一听到奚疏的名字,忙望了过去,双手捏着衣角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不一会儿,坐在角落的的奚石又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五点半了。瞟了眼奚莲紧张又忐忑的眼神,拿起手机拨号,“到哪儿了?!”
电话那头传来奚疏的声音,“马上到了!”
“快点!全家人等你一个!”
奚疏还没来的及解释,就听到电话嘟嘟嘟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包间外传来奚疏的声音,“叫你们不要等我,不要等我。每次都等,每次都催。”
奚疏一眼望过去,今天真是空前盛况,奚家的人,全员出席。老大家奚强、李字玲与二儿子奚笑,老二家奚石、汪敏与儿子奚宁和未过门的儿媳妇王玲玲,老幺家奚盛、章香与女儿奚希以及被众人围在包间中央白发斑斑,面色沧桑,老态龙钟的妇人,奚莲。
奚莲听到奚疏的声音,一瞬间就站了起来,眼中顿时泪光闪烁。奚疏瞟了她一眼,坐下赶紧给自己倒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回来了。”
此万众期待的时刻,众人都期待着母女相见抱头痛哭,互诉衷肠,未曾想奚疏就淡淡的一句‘回来了’。章香瞧不过去了,喊道:“疏儿,怎么不喊你妈妈呢!”
奚疏嘴角扯了扯,半天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妈。”
奚莲渴望的眼神加上奚疏冷漠的面目,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尴尬。奚强忙圆场道:“既然都来齐了,大家就快坐下,快坐下。”
有人救场,众人迅速找好位子坐下。奚疏坐在原处没动,瞧着身旁的奚希玩游戏。奚莲坐在奚疏的对面,端起茶喝了几口以掩饰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朝奚疏望去。她很想跟奚疏坐的近些,但瞧着眼前的女儿跟自己印象中大相径庭。她预想的温馨场景一帧都没出现,她心中不禁泛起酸涩,看着女儿与家中其余人相处自如,对自己犹如陌生人一般。在监狱中被关了七年,外面的世界不仅变了,连跟自己最亲的那个人都变了。她感觉自己在这一群人中仿佛是一个异类,格格不入。
奚石坐在最里面,瞟了眼奚莲,隔了好几个人对奚疏道:“你,去跟你妈妈坐一块儿。”
汪敏看着奚莲的样子,不仅有些心疼,跟着附和道:“是啊。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去跟她坐得近些。”
奚疏因从小跟着她奚石与汪敏的时间最长,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只得遵从他们的命令,拉着身旁的奚希朝奚莲挪了过去。
奚莲见奚疏与奚希走了过来,顿时眼带笑意。奚疏刚坐下,奚莲便下意识的想去拉她。奚疏赶忙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巧妙地避开了。
奚希将一切看在眼里,忙起身给奚莲倒茶:“这家鸡做的要慢些,姑姑先喝点茶。”
奚疏只低着头看手机,与奚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奚莲见奚疏不愿与她太过亲近,只得投身其他的谈话中以安放心中的不安。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一桌菜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来!”奚盛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今天姐姐回来了,我们奚家终于一家团聚,以此庆祝庆祝!”
众人纷纷举杯迎了上去,奚疏虽心中无奈,只得端起饮料迎了上去。
“姐姐,来,说点儿什么!”奚家的家庭聚会总离不开发言和说教。
奚莲顿时泪眼朦胧,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谢谢,谢谢。心中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都说不出来。感谢哥哥们和弟弟以及嫂子们和弟媳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特别是对疏儿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章香见氛围有些凝重,赶忙缓和气氛道:“姐,不必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就好了!”
其他人都点头,“是啊。最重要的是一家团聚。”
奚莲只微微一笑,跟着一众人喝完了杯中的酒。
“那快吃吧。”奚盛道,“这家的菜味道特别好,你第一天回来,今天专门带你来吃。”
众人都提筷吃起来,奚盛转头瞧见奚莲与奚疏之间好似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说道:“疏儿!给你妈夹些菜。”
“哦。”奚疏拿起筷子,给奚莲夹了几块肉,又放下。
奚莲吃了口鸡,眼中顿时又泛起泪光。在监狱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家乡的天空和连家乡的味道她都不记得了。
“这个鸡味道真好。”奚莲连声赞叹,见众人都忙着谈天,没怎么动筷。为了融入大家,她起身给众人夹菜,“哥哥弟弟,你们也尝尝。”说完给每个人都夹了些在碗中,众人都欣然接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心里渐渐泛起一丝暖意。
奚疏仍不知怎么面对奚莲以及众人对她报以厚望的眼光,只得埋头刷手机,以掩尴尬。
“疏儿,你怎么不吃?”奚莲时刻关注着奚疏,忙起身在给奚疏碗中夹了些菜,“来,这个刚刚我尝了,很好吃。你尝尝。”
“额,好。”奚疏点头,抬头吃了几口,又埋头看起了手机。
刚吃了没一会,奚莲又站了起来,往奚疏碗中送菜,“这个,这个笋子也挺好吃的。”
“不,不用了。”奚疏碗里的菜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上一次遇见谁这么热情还是他外公在世的时候,“我自己夹,我自己夹。”
奚莲像没听到似的,又转战至家中其他小辈,朝奚希,奚宁,奚笑碗里猛夹菜。
“姑,姑姑。”三人见自己碗已冒气了尖,忙喊道,“我们自己来,我们自己来。您应该饿了,多吃点,不用操心我们。”
奚疏也抬头补道:“现在早不像以前了,现在都自己吃什么夹什么,我们自己知道夹。”
奚疏生冷的话好像刺中了奚莲心中的伤疤,奚莲手抖了一下,缓缓的坐下。埋下头默默吃起自己碗里的菜。
奚疏察觉到刚才的话有失分寸,瞧着奚莲失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拾起筷子将奚莲夹的菜放入了口中。
汪敏与章香忙解释道:“是啊。小莲,你自己吃,莫管他们年轻人。他们大了,自己知道想要什么。”
奚莲抬头笑了笑,点头道:“好的,二嫂阿香你们也吃。”
大家庭聚会从来都是追忆往事,畅想未来。奚莲因为在牢中蹲了七年,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她锒铛入狱时,全世界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出来时已经进入了自能时代。不仅如此,奚家也早已面目全非。她为了与家中能融合,与世界能接轨,只得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问出来。
比如,“妈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是的,七年之间,家中的二老已经纷纷离世。因是家中独女,在家中备受疼爱,奚莲对二老也是孝顺至极,此生最耿耿于怀之事便是没来得及见父母二人最后一面。奚家二老去世奚家三兄弟一直瞒着奚莲,她本来身上有病,三兄弟怕她在狱中过于悲恸恐有什么不测。直至第三年,奚莲发现收到家人的信时,很少有人提起二老,才被撞破。
得知真相后,奚莲在狱中悲痛欲绝,一度失去苟活的希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若不是想着奚疏,她早就不能忍受狱中的肮脏恶臭,自杀了。
奚家三兄弟轮番给奚莲解释了奚疏外婆去世的过程,提及去世父母,皆颔首叹息。奚家其他人也被迫跟着又回忆了一遍那段哀痛往事。
奚莲听完后顿时老泪纵横,虽然粗略过程,他们也有写信说给她。但是听到细节时,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她自责、悔恨。
奚强忙宽慰道:“都过去了,你没不必太伤心了,至少妈最后走的时候很安详。我们也尽孝到了最后,当时医院的人都说,还从没有见过有这么孝顺的三个儿子。”
奚家的一众媳妇也安慰道:“是啊,小莲。妈妈走的很安详,最后她都一直在说,她满足了,没有什么遗憾。”
奚疏抬头冷眼扫了一眼奚莲,她外婆去世之事在她心中也是一根深深的刺。若不是当年奚莲糊涂,在西藏成为阶下囚,她外婆就不会因为心疼她唯一的女儿,日夜悲痛,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从前,她根本不信书上的人因为心气郁结导致气绝。现在,她信了,可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所谓的可怜人。奚疏心中冷笑,古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真没错。当年她外婆走的时候确实没有遗憾,可最后还有一句话,‘唯一我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可怜的女儿啊’。
奚莲埋着头啜泣道:“这么多年...我心中唯一过不去的...就是...没有见着爸妈...最后一面。要是有我在家中...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早走。”
众人并没有听出这一番话中的端倪,只顾着劝道:“唉。爸妈会走这么早,我们谁也没想过。”
奚疏看着奚莲心中没有半分怜悯,这一切因果的源头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上去楚楚可怜的人。她着实可怜,但她不过是为自己的愚昧无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已。但仅凭她一人之力被改变了命运的奚家十几人。想必起来,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奚石也劝道:“好了,这些话都不讲了。今天我们全家能平安健康的聚在一起,爸妈泉下肯定会很欣慰的。”
章香是个心软的人,看不得谁落泪,忙附和道:“是啊。姐,今天我们开心些。”
奚莲银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映地特别扎眼,她抬头抹了两把泪,挤出一个笑容:“都怪我不好,不讲这些了。搅了大家的兴致,大家快吃,快吃。”
一时间,包间里又充满欢声笑话和筷子与碗具碰撞的清脆伴奏。
直到九点钟,一众人才吃饱喝足,怏怏下了席。刚迈出饭店,冬天的夜风便扑面袭,如针刺骨一般。奚疏与奚希在一旁裹紧了外套,眼睁睁瞧着其余一众人在寒风中又寒暄半个小时。
“那疏儿住哪儿?”奚莲突然偏过头望向奚疏。她刚回来,孑然一身,在成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先暂住在奚石家中。
奚疏心中咯噔了一声,道:“我在城里面上班,在附近租的房子。”
“哦。”奚莲有些失落,头转回去一半又问道,“那今晚要回去吗?”
奚疏顿时明白奚莲今晚想让她留下,忙答道:“要,我明天还要上班。”
奚希忙在一旁解释道:“姑姑,疏姐姐上班的地方离这边很远。”
奚盛有些醉了,道:“要不然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在你二舅家中陪你妈妈一晚。”
奚疏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她一向睡眠就浅,比较挑床,莫说跟别人一起睡,一个人突然换床都睡不着。何况她已经二十六了,哪有还和妈妈一起同床睡的道理,何况还是一个犹如陌生人的妈妈,忙摇头道:“不了吧。这边挺远的,我怕明天赶不上上班。”
“那你就早点起床。”
奚疏在心中假笑,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给奚盛:“起不来。”
汪敏见时间也不早了,一时间也定不下来,忙劝道:“那就回去吧,等休假再回来。”
奚疏松了口气,点点头。
没曾想奚盛又发话道:“现在你妈妈回来了,你最近好好准备一下,再怎么也得跟你妈妈住在一起。”
果然,奚疏心中冷笑。奚莲回来最令她头疼的事情果真还是来了。她瞧着奚盛确实有些醉了,此事一时半会也纠缠不清,准备溜之大吉:“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呢,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
话一说完,直接就溜了,只听到奚盛在后面说道:“这孩子,话都没说完.....”
奚莲的眼神送着奚疏离开,直至她消失不见。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她一时间仍无法接受,心中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如今奚疏对她的态度犹如雪上加霜。奚家众人人人都看的明白,只他们心中对奚疏也有几分理解。毕竟期间有那么好几年的感情缺失,不是一两句话,一顿饭的时间就能补上的。
奚希跟着奚疏送她到停车处,看见她车头凹了些进去,担心她今天路上是出了车祸,问道:“你车怎么了?”
奚疏瞟了眼,一笑置之:“今天早上不小心被追尾了。”
“不过还好,没有很严重。应该能报保险。”
“嗯。”奚疏想起前段时间奚希说要考研的事情,问道:“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别说了,临近期末了,忙的要死。”
奚疏嗤笑道:“那你还闲的一天给我打好几个电话。”
奚希笑道:“那不是我爸让我提醒你,怕你今天不来。”
奚疏无奈摇头。
“不过姑姑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跟她住这个事!”
“不了吧!”奚疏想起就打了个寒颤,“她在你二爸那里住挺好的,干嘛要搬出来?”
奚希叹道:“毕竟想跟你多相处啊!”
奚疏嘴角扯了扯:“那...倒不必了。我平时多回来走动就行了!”
奚希撇嘴一笑:“我看没那么简单。”
奚疏不禁又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行!那你开车注意安全!到家给我讲一声!”
奚疏将车挪了出来,扬尘而去。
跟奚莲一起住?她小时候跟奚莲住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多,感情基础本来就不深厚。何况小时候跟奚莲住的那段时间,对奚疏来说简直是噩梦的源头。到现在她心中完全记不得奚莲作为一名母亲有半点好的地方,跟奚莲仅有的记忆都是小时候奚莲如何殴打她,辱骂她,讽刺她和忽略她。更别说现在同住,那岂每天不就像是回别人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