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女伶总少不了南方姑娘用那水乡特有的温柔音调浅唱着一幕幕离愁相思,才子佳人两相配……可谁又知她们的愁思与情愫能寄往何处呢?她们当中或也有似古时才女一般的文思才情,也见过那些才子,幻想过成为小曲中的哪一位美娇娥。
转向台后,直到后院厢房,这戏园子的台柱子此刻端坐在自己房中木桌处,而她的面前,坐着一个身着锦绣的端正男子,他不像大多数在园子里听小曲的男人一样用一种打量一样美丽事物的目光看她,这让她心中的不适少了几分。
可对面的男子就这样看着她,倒给他的茶就放在桌上,也不见他去碰。可到底他是园里大人吩咐要好生伺候的大人物,也不能就这样冷着他。
霖儿她左右也懂园主他们说的好生伺候的意思,到底不过是要她今夜将自己给了面前这位大人物。
霖儿笑了,自从将她从路边救回的那位园子里曾经的台柱子因为一千两被园主嫁给富商当了小妾以后,她就知道自己进了这园子,大抵也是这等命了,只不过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她起身走近面前的男子,而后微微福身,面带浅笑道:“这位贵人,霖儿替您宽衣,这小地方凄苦,更易寒凉,不如早些歇息,霖儿当好好伺候您。”
那男子看着霖儿那张秀气雅致的脸蛋没有言语,却在她俯身伸手解自己衣袍时,伸手止住她的动作,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回膝头,出言道:“你无需如此,且回去坐着与我说说话。”
闻言霖儿倒是愣了,不明白对面那人到底要干嘛。她早已不像那些个闺中姑娘会相信世间真有柳下惠一般的君子,心中不禁想,他都进了我的房中了,更何况我都这般言行了,他怎地倒故作君子起来了。
只是心中所想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顺从的坐回了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男子。
对面的那位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沉默不语,而是看着对面的那位姑娘认真地说:“你很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在这城中算是小有名气的女伶听了这话,心中不住暗道:这般言语也只能去骗骗那些闺阁里的大家闺秀吧。
可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却似乎忘了自己也曾经算是一个大家闺秀啊,之前也曾信过那种风流浪子常挂在嘴边“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之类的话。
霖儿虽然心中也觉着那话没有半分可信,可面上认识露出了几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那人却似乎是觉得这话不足以然后对面的姑娘信服,又说:“那时,我是随父亲去淮南一带拜访一位友人的,而听你口音,你当是南方人。”
霖儿闻言有几分征楞,淮南一带,那本是自己的故乡……
不过她对面前人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想来不过是巧合罢了,自己现在的这种身份,就算想攀高枝也不好拿这种事去糊弄人家,到底不能负了人家的好姻缘。这般的想法倒不是霖儿自己自轻自贱,反倒是她心中还有那一份心气在,她始终不愿意像曾经的前辈们一样,在后院里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
因着这般想法霖儿不再像刚才那种故作的纯真,却是有些逾矩地抬头看着面前公子笑道,“公子所遇当是贵人,想来我与那位贵人能如此相似不过巧合罢了。不过我这等出身却是不配与之相比的。“
随后,她面上的笑意不变,微微低下头取过放在一旁的剪子,细细的去掉了过长的那部分灯芯。
贵人?对面的那位公子却是暗道,的确,在那时,他见到的那位姑娘身份是足以称之为贵,可却在去年听闻她几年前已为那赵家纨绔公子殉情了,当真可惜。只是这些话他终究也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想想罢了。
烛台上的烛火摇曳,两人相向而坐,明黄色的焰火映衬得两人的容颜有些质朴的可爱。那位公子看着对面姑娘那姣好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泛起涟漪,不再想继续刚才那个自己觉得会让人有些尴尬的话题。
“我是江东梁楚,梁从林。“这话说完后,他顿了顿又道,“江东水军都督梁钎次子。”
霖儿闻言有些讶异,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是为对面人表明身份的举措。不管他到底为何在此刻对自己表明身份,到底不会是以为自己会如旁人一般为攀附他而谄媚作态吧?更何况梁楚,可不是他那个名满天下的哥哥梁梦——能在束发之年得东山大儒赞:冰清之姿,璧润之望,当为良材。世人皆道梁都督长子非凡,却甚少有人会提起次子。倒不是她这下九流的,有资格瞧不起他的身份,不过单纯嫌恶那种仗着身份横行的纨绔。
只是片刻,霖儿抬起头看着梁楚,认真说着那伶人妓子惯用的语句:“公子家世显赫,小女子惶恐。”
梁楚闻言,顿时一愣,垂眸端起面前那杯从开始就没有碰过的茶水,喝了起来。或许他是在掩盖对面前女伶的言语的失望,又或许是对那一句话感到了不知所措
而这般作态在面前姑娘眼中却与过往的那些故作姿态的男人一样令人生厌,而面前的这位在城东梨园之首眼中渐渐也成了庸碌之辈……
此刻天虽已黑,园子里台上却还有年轻学徒唱着戏文小曲,咿呀声起起伏伏,他们在将来会撑起这座园子,为后院里的那些在大多数学徒眼中看来有些烦人的鳏寡留出一片生存之地。台下坐着的是园子里的一切的所有者,也是这园子里大部分伶人的师父——陈五,行内人暗地里叫他:陈疯子。
在园里年轻的那些伶人和学徒看来,他确实是个疯子,尽管他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们不再任人践踏,可在他们眼中他却又是冷血的,让人不寒而栗。
这座园子不小,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那个依旧健朗的小老头带回来的,除了霖儿,她是在五年前的一个雨夜被外出替大户人家唱堂会的董秋书救回来的,除了陈五和董秋书,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月亮已经慢慢的爬上了云端,陈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后院里,他看着霖儿屋里那盏还亮着的灯,微微的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那丫头的命吧!这世上总有些苦命人,真是可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