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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羌吾少年(一)

六合之内,天物辽阔,六合之外,尚无人知晓,当下六界不过蛮荒一隅,战火纷飞,阴晴不定。

当局者迷惘,旁观者心明,而在这六合之内,谁不是当局者,唯恐多深,意外无法遏制。

世道脏乱,又有谁能独善其身,独行其道,坚守本心呢?唯有那个初心不改的少年郎依旧笑如春风一尘不染。

自南宫皓月与白雪岚绝义后,一直在人间游历,从蜀中走到中原,一路上,有人间凡人爱恨别离,有修行散仙的贪怨嗔痴。晴天百鬼夜行幽冥皆匆匆一眼,飞天揽月霓裳羽衣皆过眼云烟,见过一座城兴起灯红酒绿,眨眼繁华落尽,鬼影重重。

见过人生如落花,死后入零落成泥,见过花开花落潮起潮落,见过云卷云舒人来人往,一时只觉繁华一瞬大道至简,哪有什么永垂不朽的存在,唯有某个捕风捉影无法证实的修仙大道还有人追从,也只有一代枭雄风华正茂时留下的青史。人走了一路,需要找个驿站休憩片刻,敢问这六界无际,她该去向何方?

人算计久了,当迷途知返了,做了人,才知原来人过的短短一生几十载,或欢喜或悲戚,皆会如昙花一现般,可人死后尚可忘记前尘往事等下一世轮回,而神仙妖魔的长命百岁往往让他们郁郁寡欢。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南宫皓月游历人间,推辞了蓬莱拜师礼,其后果是蓬莱静心筹备好的金堂玉宇,等来个寂寞。

索性这收徒礼并没有那么名正言顺,所以仙门百家大多不愿赏脸来讨一杯酒水各自安好,叱延一早料到白雪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亏未有把贴子传开,否则非闹了个笑话,让蓬莱仙君沦为笑柄。

“师父,这小师妹怎么这么大阵仗,是不是要我们师兄弟几个八抬大轿请她来啊!”洛卿惟端着茶壶,守着大殿之上哈气连天。

叱延扫他一眼,洛卿惟的眼神才稍稍有了清醒,叱延教育道:“平日里叫你端茶倒水都是唉声叹气的,三更天叫你五更天才到,今日如此兴致,怎得对我有意见还是你见色起意?”

洛卿惟将眼睛笑成弯月形,人畜无害般道:“没,这不其他师兄弟都在忙活,我一个人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凑个热闹。”

顺便蹭吃蹭喝,还要偷窥一下师妹长什么样。

如期到今天,理应让南宫皓月来蓬莱行拜师仪式,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双双未出现,叱延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语点醒:“罢了,收拾一下,她怕是不来了,这本就是一个你不情我不愿的事,谁也没请她来,她既不给我面子,何必对她留情面。”

洛卿惟眨了眨眼睛,凑过头问:“师父这是要作甚?难不成师父你要整她?”

可真是万年难见叱延被放鸽子的事,也不知这新来的小师妹是何人,竟这般不知好歹,洛卿惟图个新鲜八卦一下。

叱延悠悠荡荡地坐起身,一袭蓝衣充斥着洛卿惟的视线,只见叱延稍稍闭眼道:“整人从来不是我的作风,罢了,此等小妖,白送我还觉得亏本,不如将她放生,也好过让她摊上仇恨的浑水。”

“九重天并非一届小妖可以染指,本尊答应这拜师仪不过是想瞧出白雪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鸡飞蛋打,她也没整什么幺蛾子,便让她自生自灭吧!”

洛卿惟点头附和。

叱延提起笔练字之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洛卿惟:“对了老六,前些天苍穹异变,为师时常不出山,鲜少在仙界走动,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洛卿惟百般推辞,期期艾艾的摇摇头道:“弟子也不知几件,最近九重天几档子事情都发生了,弟子所知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叱延继续专心致志下笔,字体为行楷,挥笔遒劲下笔如有神般将诗仙太白所写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写下,转而蘸墨书写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要知道叱延曾在诗仙太白的雅诗居做过呢门生,有幸听过太白的慷慨之作见过他浑然的字体心生敬仰,几百年见一直在照搬照做。

叱延冰块的性子伴随着洛卿惟从拜师到现在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每天直面一个被冰镇过的人确实无趣,他还不如跑一趟人间潇洒,总好过热脸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

叱延静静道:“何事说来听听。”

洛卿惟无名指顶着下巴思虑片刻道:“的确有些事张贴在六界风云榜。比如南海叛乱未平,鲛人族里分崩离析,据说被分为两支派系,一只要依赖仙族,一只坚持要叛逃到妖族,两支派系斗了许久,打得南海昏天暗地的,还牵连了不少凡人丧失性命。师父你知道的,鲛人族公主是灵宝天尊的小徒弟,天生好脾气,这公主一个人忙天忙地可真可怜,才短短几千岁就当家了,平叛乱定民心,可真难!”随后,洛卿惟补了一句:“要是师父你开眼,去帮帮这倒霉公主吧!”

“与我何干?”叱延一口否定,放下笔墨纸砚,正坐在长椅上,又斜视着他说:“我们蓬莱向来不插手仙妖之战,他们打得天地塌方无处依靠都与我们无关,管他作甚?”

“您可是不败战神啊,只要您出马,大事那不叫事,小事犹如吹灰。”

世人只知叱延从混沌中醒来,在洪荒年代拼死闯出一条血路,可谓身经百战屡战屡胜,但他们不知道,他支持他杀出战乱的信念其实是一个人。

这次他不禁冷冷的翘起嘴角,略显自嘲的摇头道:“不败战神?哪有什么战无不胜的神,这不还是被一只小妖骗了?”

“那是她没这福气。”洛卿惟突然替叱延打抱不平,开始细心给他研磨道:“话说回来师父,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师妹为什么不来吗?只要来这,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防护,即便是大罗金仙还是神魔佛陀硬闯都不可能进来,她在这能得到最好的环境修行,而且还有我们这么多师兄保护她,不可能会亏待她的,怎么就没来呢?师父,你说会不会是师妹路上来的时候被包抄了?要不要去看看?”

叱延深深思考,又提起笔写字,这回他写的更似草体。

“不会,也许是她找到了更适合保护她的人。天界水深,任她来此也成不了仙,还会遭遇各种忐忑,是啊,来此作甚,就不该答应让她来的。”

叱延神君老谋深算深思熟虑,说过的话也定然有理。

无法料定生死的那人注定不可遇也不可求,匆匆一眼,就让他啊,等了万年。

“对啊,师父瞎操什么心。”

一道寒光泛起,一支毛笔快如闪电在洛卿惟脸上蹭了两道胡须,乍看想一个八字十分滑稽。

“啊!师父。”洛卿惟苦笑一声,随之却而恭之道:“好吧,徒儿这就滚,再不打扰您老人家。”洛卿惟紧攥着手掌搓一顿热,还是略有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

叱延对上他的目光,冷淡皱眉说:“还不滚?想扫地?”

洛卿惟忙推脱言辞道:“不想不想,我这就去找一处桃园偏安,不练出个盖世无双就不出来。您老就别送了,免得折煞我。”

有些人,似夏日高处的满枝青枫,纵然光秃秃的枝干鸟都不拉屎,但青枫依旧可以衬托出枫树的静美。

叱延也时常觉得洛卿惟性子轻浮不是个修玉申剑法的好料子,但他不但一点就通而且是这六个徒弟里练的最炉火纯青的,反倒是大师兄谪仙的玉申剑法尚停留在四阶,但他有医术来弥补先天不足,近些日他萌生了想去人间游医的离谱想法,而这六徒弟也是冥顽不灵,他自认为自己剑术独步天下,想找天上仙君比武切磋,虽颇有叱延同年岁的血气方刚,但终归不能相提并论。

大徒弟温文尔雅,皎皎君子,为人正派谦和,独醉医术,妙手回春之术无与伦比,任何疑难杂症都能对症下药,但他极易亲和,恐在这乱世中会被算计,让他多一份心机似乎有违背医者仁心的道理,所以天知道他会不会被欺负。

二徒弟镜安闭关中,正在蓄力渡过上神劫,已然神识游离人间等待机缘。

三徒弟汶鑫在仙界担任要职,时常要六界游荡行踪诡秘,叱延偶尔想见一见都难。

四徒弟剑光随自己仙侣云兮仙子云游,也不知在何处。

其他两位尚且不祥明。

叱延神君常年与一群男弟子相伴,也就无需操心于他们的生活,若真是一个女子来了,恐怕夜长梦多。

****

北荒边境,常有妖界精怪来中原作崇,故而在人妖两界边境,兴起了一个小镇名为羌吾,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各家有桃木剑,缚妖锁,镇妖符之类的法器,各个身怀绝技。

与羌吾镇一公里之地难得成活了一片枫林,正值秋时,枫叶红胜似妖艳撩人,远看像一簇燃着的火焰,通红的焰红渲染天穹如过眼云霞,天地万物皆映上彩绸色调。

前几年,这里有一位仙人住下,常帮助羌吾人除妖,但身染恶疾不愿在羌吾镇落户,使寻了个风雅的竹屋子住下,常年不见人。

羌吾镇的诗花茶会,往往与平日俗节不同,各家门前贴横幅字画,各家派一位诗友到镇中千年枫树下会诗,风雅才子各个风神俊朗意气风发,玲珑少女们正值豆寇年华好生多姿,她们在树上翩翩起舞,与红枫相际的华服飘在枫枝干间,让人眼花缭乱。

各家女子出门戴着斗笠,手中摘一片青枫钳上铃铛送给心伙的男子,以结良缘,男子腕上挂一串莲珠,以示求索女子的爱慕。此地虽无江南水乡富庶,但人杰地灵养出了不少俊男靓女,个个肤如凝脂,冰雪聪明。

这镇中也有一个玩劣的孩童,打小俏皮活泼,读书千万,脑中墨水似用之不竭,常引得村童少女花枝乱颤为之癫狂,这少年十五岁光景,喜着一身青蓝相间的长杉,撩人无数,但每次者会被少女们的长辈追打得绕三条街,所幸他如清风拂柳的轻功盖世,在各家房柝上轻轻一跃,如一只枭鹰滑翔在万户产千家,被捉时如水里泥鳅,包围时以风流身姿逃走,风过无痕,单留下一投倩影深深,醉入数女子的心坎里。

他一脸喜相,所以很多人很待见他,小时出生恰好满天星辰陨落东方,金霞万里,故名唤无涯。

我道人间多红尘,不知红尘惹我身。

同日早未时,无涯从书斋顺了两本游记画本,彻底吸引了他的眼球,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枫树上乐呵。

画本绝对是孤本无疑,但有些残缺,将必看的环节删减了,引起遐想,画本里娇小妖媚的小女子通体前凸后翘,让无涯有些招架不住,这画本名为《邪魅山贼的后宫》。图多字少,让人大快朵颐啊!

《邪魅山贼的后宫》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打小风流成性,沾花惹草,家破人亡后落草为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成了山大王后招摇过市打家劫舍强娶良家女子,只要有点姿色的女子他便要招惹一番,积土成山,他的后宫可敌当今皇帝的佳丽三千,话剧虽是伪造,但颇有野趣,倒也让无涯深入无法自拔了,津津乐道地捧在手心如视珍宝。

这会儿,一位体态丰腴婀娜多姿的小女子扇着小扇,扭着纤细的腰走过,不时四顾观望。小女子身穿百花彩蝶衣裳,头簪金钗玉髻袭香如踩青云跹翩而来。

无涯闻着浓郁的蔷薇香,险些打了个喷嚏,凝神一看,原来是自己红颜知己其一,名为柳依絮,是胭脂铺老板娘的女儿。

无涯魅声喊了她一句:“依依,你来了!”

柳依絮百无聊赖抬头,胆敢叫她如此亲昵的,天上地下只有一人,况嗓音如此柔情似水,也只能是她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无涯公子。无涯公子柔柔笑得如溪流在山涧奔流,触动着柳依絮的心门。

她见着这一张风清俊朗的脸,脸上蹙紧的眉头开始舒展,好似一只蝴蝶舞动,她也点在了柳枝上,很轻盈地落在一根细短的枫枝上。

羌吾镇的小姑娘多个能歌善舞文武精通,这些个小把戏早在别人练童子功的时候就炉火纯青了。

无涯拍岸叫绝,不禁竖起拇指,夸她道:“依依最近轻功没偷懒,飘飘然如蜻蜓点水,幸好这只有我一人,论谁见了,着会被你倾世容颜折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椰依絮折了一小截青枫技,妖媚轻笑说:“无涯公子近日也没闲着,这磨嘴皮子的功夫越发长进了。”

无涯脸不红心不跳,朝她眨了一眼道:“哪里,生活所迫,情势所逼嘛!再说了对你这种漂亮姑娘不甜言蜜语一番,如何见得我的倜傥?况依依姑娘一日不见如两三秋,长得越来越水灵了,是又进了什么胭脂水粉?”

柳依絮自认是对她的赞誉,娇羞地闻青枫的味道,说:“阿娘前些日在远城遇着一个西域商队,行商的人多宝,打扮类的欢心物自不少,其中有一种遮暇的香粉,味如玫瑰,可我却用不上!还有一种西域奇草所入药的香囊,具说可避妖邪,我正愁找不着你,本着给你送来了!”

无涯直走身,见柳依絮从袖中取一只香袋,给他扔去,无涯灵机一灵,提前抬手去接,这香囊反倒越过他挂在了一个枫枝丫上。

柳依絮:“……”

无涯婉声笑道:“依依,你可是得了什么秘籍,功力进长飞快,连这力气也提了不少,不如给我见识一下,好练个概世无敌怎样!”

这姑娘许是不喜欢别人说她力气大,噘着嘴,满是不顺心,朝他大骂:“你胡说,人家可是娇弱女子,怎有什么力气,分明是你不留神让它走了,却还来怪我!”

无涯嗞咧嘴笑,见这姑娘正要飞下法,忙得用脚一踩她邻着的树枝,轻轻一点,柳依絮重心不稳,连身体衣裳一并落下了,无涯见状,是时候发动他的人格魅力,轻飘飘如落叶拉过她的纤纤玉手将她搂住,四目相对之时,柳依絮眼前映了一个俊朗面庞,也不管三七二几,就暖暖冲他做笑。

可美丽瞬闻也不过昙花一规,两人双双落水,无涯方才落下,将书给撞下来,他两脚一踏,轻如浮云地顺势接了一本,两个人齐齐上岸化险为夷。

湖中顿时浮现涟漪,圈圈不平向四处荡开,打破了湖水沉寂。

无涯原以为自己轻功卓绝,少时自己真的是天才,一招凌波飞燕驾轻就熟。待柳依絮被抱上了岸,还不忘笑着叮咛几句:“雨过天晴,树枝难免生滑,依依可小心些,幸好,是背朝地,若朝天,你这漂亮脸蛋可就毁了,将来可就只有我要你了!”

柳依絮耸起肩,心惊胆战得好像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安全海地还不肯放开这救命恩人。”无涯轻轻一笑,将她放在平面上立直。

柳依絮双手不知置于何处,柔声说:“无涯公子,多谢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只有…”

“以身相许?”无涯一语道破,不过他可没这兴致,招手洒脱说:“那不必了,我己有了新欢。”

又是新欢,柳依絮抬曲眼,看着这个样貌俊秀的男子,期期艾艾半晌憋不出话,问无涯:“你又和谁好上了?”

“你以后肯定会见到,她可不是什么市井丫头,反而,她飘然若仙,似瞬间便能乘月驾云而去衣袂素雅的画中仙。她虽身娇体弱,但面容姣好,时常踏夜风跹翩而来,素衣如明月铺天盖地,满地银光皆好像为她祝福。我与她初见便是在繁花似锦霞云满天的花园中,她回眸一笑便是千年,一颦一蹴皆是众生所望。”无涯胸有成竹道。

“如此说来,翩翩公子与飞天仙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下无双。”柳依絮含蓄地将手藏进袖子,淡淡憨笑自己自作多情了。

公子无心,美人多情,谁管谁痴!终究谁才是冰心冷情,谁才是泪流多情?

无涯转头,拍柳依絮的肩,道:“翩翩算不上,不过就是倜傥些!”说完他又没个正经样地龇牙咧嘴。

她爱他的风流潇洒,仰慕他的豁达开朗,无涯公子哪是凡尘人,如此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似乘黄鹤飞去不复返的天仙,又似云雾缭绕仙山中醉酒当歌的隐士,不醉人间烟火,不贪佳人红鸾。

多情累,离恨天,此事古难全。

柳依絮撒气,拂袖而去道:“你既有了意中人,还与我搭讪作甚,浪荡子。”

无涯哈哈大笑,指着柳依絮离去的身影,大喊道:“依依姑娘,没事常来玩啊!”

如果有一场雨把他困在屋檐下,他希望有一束光能照亮天空,这样即使有雨依旧可以看到风景,而你就是我的一生最靓丽的风景线。

即便他笑得像傻瓜,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独有她能看清;即便她疼得百爪挠心,也只有他会留下惹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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