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神府内所谓仆人管家之类,其实都是原来跟随老威尔逊东征西杀的伤残老兵。丹加尚武,对老兵多有照顾。这些人原本都可以回原籍生活。作为骑士,除国家发给荣养金外,各地专门划有土地供他们耕种,伤残者由官府照顾荣养,让这些为国奉献者有尊严地度过余生。绝大部分退役老兵都选择回原籍与家人团聚,安享天年。
但有小部分却无家人,又自幼从军,只适应军队的集体生活。乍回民间,有些逐渐消沉,有的孤老终生,更有酗酒自杀者。尤其是那些年纪尚小,却因腹臓内伤或四肢残缺无法继续服役的,只会军中技能,在原籍很难生存。老威尔逊建立这座府邸时,就决心不要奴仆家丁,尽可能收留这些伤残老兵,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并命家人亲属不得慢待歧视。当然也有一些与老长官感情深厚坚决跟随长官到老的。府内也立下规则,第一是必须自愿,第二是原籍有亲属的一概不收,通通赶回家去。
老威尔逊除了安排这些人食宿住处外,还让大家一起张罗说和,给那些有意愿的老军寻些适龄的妇人成家生子,也让他们能享天伦。府内男人不便的活计,都由这些家眷承担。只是这些家庭如有男丁,须在成年自立之后,阖家搬出府外,自行安家立业。
幸而这些人都有荣养金领取,否则老威尔逊真的养不起他们。
自他老人家行此道以后,看到好处甚多,先是退役的高级军官们有样学样。上行下效,中低级退役军官也开始这样做,反正能多照顾一个也是好的。毕竟一生征战,谁都有伤残的下属。况且不去说那些牺牲的,实是这些人的鲜血擦亮了他们胸前的星星。不过好在这些年没有大规模战争,要照顾的伤残军人愈来愈少。大公府自是鼓励这种行为。军官们也很自觉,每年都将这些老兵的人数身份上报,以免有蓄养私兵之嫌。其实大公府财政署按月发放钱粮,焉有不知之理。
可是当时谁都没想到勋贵们照顾伤残老兵,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每次勋贵们发生严重冲突时,双方老兵子侄齐出,当街对垒。人数多时几十人,少则几人。人数的多寡基本取决于家主当年在军中的官职的大小。除了只能使用木制棍棒,必须顶盔着甲,不得杀人或使人伤残之外,双方盔明甲亮,战阵森森,战弧闪烁,俱是军中手段,打法老练,配合精妙。围观者无不纷纷加油叫好,煞是好看。直到一方鼻青脸肿,捂裆抱腿,落荒而逃。百姓们更是纷纷称赞战神英明,要不是他老人家,哪有机会看到如此精彩的场面。巡城官兵也无力制止,打架的都是勋贵和其子侄,放对的都是百战老兵。一个处理不好,双方往往合兵一处,先打了他们再说。
大公府相关部门对此不置可否。基本态度是:军人嘛,有矛盾打一架就好了,难道要他们像文官一样互相对骂?私下里却很开心,因为省得他们再去苦口婆心地往返调解,最后还两头不讨好。勋贵军官们久离战场,能酣畅淋漓打一架自是欢喜,文官们却是羡慕嫉妒恨,自己的家丁们一个个都像弱鸡。
后来财政署灵机一动,干脆联合京城总督府发出双规公告,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对决。时间是每月初一十五,地点在城内新建的威尔逊大校场,而且事先必须申请,按规模大小重要程度排序。如果并无矛盾冲突,也可申请正常比武。此事由财政署专营,校场内设包厢散座,军民人等都需购票入场观摩,收入主要由财政署与京城总督府分成,对决双方均有出场费,胜者另有可观奖金。
一时间每逢对决日,京城万人空巷,大校场内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华盖云集。权贵勋戚们纷至沓来,花大钱买下包厢,以拥有包厢为傲。百姓们也争相抢票入场,看比武成为不论贵族平民的一时风尚。随着大公亲临了几场重要的较量,对决的主角从退役老兵,早已变成了各家勋贵的亲戚子侄。子嗣少的,相好的几家联合起来便是。大家都想让大公或者军中权贵看到自己家后代的英勇谋略,博一个好前程。
老兵除了极少数还参战外,大多都担任了教官参谋。随着文官不甘寂寞也开始参与,京城内伤残老兵却变得异常抢手。事关子嗣前程,家族荣誉,当然要请手段高强,经验丰富的教习指导操练。后来各地纷纷效仿,对决日演变成了丹加固定节日。除了财政署赚的盆满钵满,小商小贩大赚特赚之外,对决日也的确产生了许多少年英雄和平民偶像,后来在军中的表现亦是堪称优秀。
这却是老威尔逊所始料未及,只是摇头哂笑一番。
战神府邸营建时就考虑了老军的安置,所以占地甚广。老威尔逊的成年后代,每户都有独立小院。一应成家的院工仆从,皆集中在一个大院,每家也算是独门独户。其余人等与护军卫队居住在被大家称为“营房”的大院里,里面一排排房屋,类似营中建筑。那些独立的院落,仆妇侍从每日按点应值,无招不得随便入内,营房也是如此。护军卫队却是大公给老威尔逊的殊荣,自大公府卫队中,选两小队二十人充任,半年轮换一次。卫队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如果有事发生,以他们的身手,也不知道谁护卫谁。
府内一切布置摆设极是简朴。色彩单调,道路建筑有棱有角,恰似军营。除了大厅里高悬一块大公早年所书“簪缨世家”的匾额,并无任何装饰。
乍入生地,艾伦双眼东张西望,东摸西摸,只是好奇。诸人看着他依稀有凯恩容貌,唏嘘不已。管家带人来接艾伦,并请亚当一起面见老大人,老大人有话要问他。他去扬威关,本就是军神遣人请托,作为晚辈回来后自当面见复命,只是他心内害怕,推脱说等帕克内德回来一起向老大人问安。心中打的主意却是万一事发,有人陪伴救命。管家却不知他心内盘算,一口应允下来。
侍卫很快就把帕克和内德送回府内。因他两人重伤未愈,并没有多加问话。后日自会安排小吏上门询问记录。
亚当虽然心里千万个不愿,也只能随管家,和帕克内德带着艾伦一起向内院行去。老威尔逊独居在后园中一所院内,小小院门外,一个中年男子挎刀而立,透着精悍之色。
老威尔逊此时在上房中正襟危坐。只见他须发如雪,体态瘦削,腰杆笔直,身着一领旧的灰色布袍,神色凛凛。露出衣袖的双手握着座椅扶手,十指如松枝竹节,瘦骨嶙峋。众人到得阶下,内德却扑通一声单漆跪下,两眼赤红,不肯进门。直到屋内传来一声:“内德休要如此,进来说话!”这才被帕克搀起,随众人一起进来。待老人看到艾伦模样,也顾不得众人的行礼问安,却起身紧走几步,附身摸摸艾伦脸蛋,伸手牵着他走回座位。待管家侍立身后,老人把艾伦抱到膝上。也不知是血脉的天然亲切,还是艾伦胆大,两人轻声说话,却也有问有答。
帕克和内德此时直挺挺地单膝跪在老威尔逊身前,亚当却不知是跪是站,甚是尴尬。还是老人发话让三人坐下,一边听他们回报凯恩遇害始末,一边逗弄膝上的曾孙。听到悲伤处时,也只是点了点头,神情也未变化。由于谈及凯恩在阿伯拉尔三年的作为,林林总总,一时也诉说不完,艾伦却在老人腿上沉沉睡去。听到艾伦的呼吸声,老人好似不经意间把手放在了艾伦丹田之上。片刻后眉头紧锁,看了亚当一眼,亚当却知这一眼大有深意。
之后老威尔逊命帕克和内德带艾伦去歇息,艾伦今后就入住凯恩的院子,二人也在那里养伤。看到帕克却似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老人只回了一句:“来日再说。”独留亚当问话。
两人单独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亚当出来时衣衫尽湿,面无人色,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