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人等到了第二年,就找了个时间去了趟局里,他们看到不少人进去的时候都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就两手空空,于是为了把我的名字这件事办好,他们就去了旁边的商店买了一包烟,然后再走进局里。走进局里他们看到,去年那个凶巴巴的小同志接过别人拿来的东西后,满脸的笑容与热情,因此他们就充满了信心。这次,他们总算是碰到了李大富,他们就像看见的青天大老爷一般,他们对李大富说,“我们都已经来这里找您三次了,这是第四次。”
李大富一口反驳道:“放屁,你们说来这里找了我三次,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家人说:“我们真的来这里找您三次了。”
李大富说:“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你们说说,你们来的三次都带了什么东西,我想想。”
我家人说:“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李大富说:“那就正常了,怪不得我不记得,你们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我没看到东西怎么会想到你们,别说你们来找我三次了,来找我一百次我都不记得。”
我家人说:“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您都不在。”
李大富说:“放你娘的屁,我一直都在这里做事,怎么会不在。”
我家人说:“我们问了这里的同志,他们说您工作忙,不在这里。”
李大富说:“哪个龟儿子瞎说的。”随口就说了几句脏话,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接着就踩上去擦了擦。
李大富回过头来又说:“这次我在,你们带什么东西来了。”
我家人把烟放在了桌子上,李大富扫了一眼,说:“你们找我有什么屁大的事,说吧。”
我家人就把事情再重复了一遍,在我家人讲述的时候,李大富坐到了椅子上,随手就把那包烟放进了口袋。李大富看了看我家人带来的户口本说:“这个事情,现在不是很好办啊,这样,你们先去交钱,再登记一下,然后回家,过些天再来,我尽量办。”显然,李大富这句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当我家人还在为要交钱而疑惑时,他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我家人问:“怎么还要交钱?明明是别人登记错了啊。”
李大富说:“你们是不是要改名字?”
我家人摇了摇头,又点头。
李大富说:“那就对了,改名字就是要交钱。”
我家人说:“名字是别人登记错了,我现在只想把它改过来,交什么钱?”
李大富说:“改名字就是要交钱,都有规定的,我们又不乱收费。”
李大富又说:“你们怎么证明你们说的就是真的,你们能不能拿出证据,说是局里的人登记错了?”
我家人拿不出来证据,说:“这还要什么证据,我们怎么会把孩子的名字叫做刘秀寸?”
李大富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把孩子的名字叫做刘秀寸,我只看到了户口本上写着刘秀寸,你们说要改成刘秀才,那就是改名字,改名字规定说就是要收费。”
我家人说:“明明是有人登记错了,怎么还要我们交钱。”
李大富开始苦口婆心地说:“先不说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你想想,姓名户口在我们国家是多么重要,这个都是受到管制的,伴随着我们一生的,要是今天有个人来说把他们孩子的名字登记错了,要求我们改过来,明天又有一个人说把他们的孩子的名字登记错了,又要改名字,那一个人的名字想改就改,我们还怎么管制,一些杀人犯要是杀了人后立马改了名字,岂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个个人都拿不出来什么证据,找了个理由就给改了名字,那我们还哪里有时间办事,不办事怎么为人民服务,国家还怎么富强起来,名字那么容易就改了,还对名字那么讲究干嘛……”
我家人了听了李大富的话,觉得李大富说得非常有道理,连忙说自己唐突了,说自己就去缴费登记。他们去缴费处询问了要交多少钱,听到对方说的那个数字后愣住了,不过,转过头来,又觉得这个价格挺正常的,就像刚刚李大富说的一样,名字是要跟随我们一生,就应该贵点,可是,改个名字这么贵,我的名字还怎么改过来,他们想,先回家去,以后再说吧。日子就那样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最后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我本名本来应该叫刘秀才的,现在本名却叫刘秀寸,即使名字没有改过来,我家人还是叫我刘秀才,包括我去上学的时候,也是用刘秀才这个名字报的名,老师记下来的名字,开的发票,印出来的成绩单,老师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叫的名字,奖状里写的名字,同学们叫的名字,都是刘秀才,刘秀才刘秀才的叫多了,我自己都忘了其实我叫做刘秀寸,我觉得自己就是叫刘秀才。刘秀才上台领奖,刘秀才起来回答问题,刘秀才交了学费,刘秀才,我们去山头玩儿,刘秀才我们去捉虾,刘秀才有人在打架,刘秀才你家人喊你回去吃饭……他们大概也万万没想到,刘秀才叫刘秀寸。
直到初三那年,要中考报名,需要跟身份证姓名都对得上,于是就引起了一阵“改名字”的风波,我就是当中最典型的例子。那些用“假名字”上了这么多年学的人,都换回了自己本来的真名字,几乎每个假名字后面都有着一段小故事,比如说有的人取名字的时候本来叫做小强,结果登记的时候别人就把那个小字给省略了,有的人就叫强,他们却偏偏登记成了小强,这些好像看起来无关紧要,对整个名字影响也不大,但是有的就不一样了。可能登记的人自己文化水平就不高,或者听不懂方言,很多人的名字就都用了近似的字代替,这些近似的字,一般都是比较常见的,笔画比较简单的字,比如说读音是“jia”的一般就记成了家,“fu”就记成了富,“wu”就记成了五……
我的名字也改回了刘秀寸,于是我就有了个称呼,叫假秀才,大家都纷纷不叫我刘秀才了,他们也不叫我刘秀寸,都改叫我假秀才,他们说,这叫做一语双关。我看着家里贴的奖状,觉得十分陌生,看到自己写的名字,也觉得十分陌生,秀才也是陌生,秀寸也是陌生,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应该叫什么名字才跟自己最为贴合,叫什么名字使自己觉得既熟悉又亲近。我看着试卷上的名字,总觉得这张卷子不是自己的,总觉得我在给别人做卷子,我回到家,看到那些奖状上写着刘秀才,就感觉自己走错了大门,感觉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总之,不是在这里。
也是在那一年,我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让我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其实老人去世是经常发生的事,跟我同龄的很多人都经历过,但是那些事好像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影响,他们伤心了两三天后就照吃吃照喝喝,照玩玩,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这只是暂时的放纵,一段时候过后,我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真的没影响他们什么,他们并没有以死者为大,甚至还在记恨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些很沉重的死亡,在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很简单,就像死的是一只蚂蚁一样不足为道。我开始觉得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样,开始学着自己思考一些问题,不再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思考,总是沉默的。他们也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是很听话了。
我很热爱劳动,喜欢埋头苦干,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去做,我原本以为别人会赞美我,可是更多的人都是说我有点傻,我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很久都得不到答案,最后只好把它先放到一边,我相信那些现在理解不了的事,以后就可以理解了。我发现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一方面是我本来就不怕吃苦,另一方面是爷爷奶奶的离去使我不得不自己独立生活,去做一些平时不用自己做的事,并且成为了习惯。我越来越觉得,为了做更多的事,把身体锻炼好就特别重要,于是我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又花不短的时间锻炼身体,渐渐地,我跟别人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了。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们只会跟自己像的人在一起。我只要跟他们不像,他们就不跟我玩了,我也同时不想跟他们玩。
我最喜欢的是还是去书店看书,自己一点点地攒着零花钱,把那些书买回来,要不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我也没有一直看着它们的话,现在应该都还在。只是大概记得,我好像买过了《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成语故事》这些,也是由于时间过得太长了,我也忘记了那些书里的故事的内容,只是可能记住了其中的一些做人的道理,虽然那些我买过的书很多人应该都看过,但是我不觉得他们记住了那些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