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珂在浔阳城筹备北上京口,一待就是一个月,待诸多事项准备完备,船起时已经是秋高十月。
京口莲园,青鸾听着下属回报,本就当年百花苑一大姐大,京口莲园已经形成规模。
本来丘八的钱最好赚,北府军又是军中待遇最好的一支,莲园初来京口时,北府军尚在这里整军,那段日子数银子数的抽筋算是轻的,如今北府军挺近青、豫州,靠着京口侨民,眼瞧着仓库里的仙人酿堆积的越来越多,愁,赚不到钱。
青鸾开口道:“脂桑,园里最近有没有消息来?”
脂桑回道:“已经收到消息,公子要从浔阳城来京口,已经从水路动身了,另外,我们这个月又积了不少酒水库存。”
青鸾头疼不已,皱眉道:“要我唱歌可以,一百首都没问题,要我管着偌大京口莲园,刘妈真会为难人,把库存送一些前线去劳军吧,记得不要收钱,最近多收一些流民,公子可能用的上,挑聪明伶俐的男女。”
莲园对慕容珂一直有着盲目的相信,就像青鸾此刻,觉得玉哥儿从浔阳城来京口,以他性格必有所图,给他准备些人准没错,至于有没有用,那算事吗?还能有玉哥儿不能用的废人?
慕容珂准备的舟不大,一艘军用的艋冲舰稍作改进,将舰上的帆全部换成记忆中的三角帆,无需人力划桨,航速徒增,对付内陆的长江水域足够了。
三人一路悠哉悠哉对酒当歌,慕容珂算是对刘穆之有些了解,出身道家,胸怀儒家经义,有济世为民之心,难得的重情重义,让慕容珂心中欢喜难抑,终于有一个可以用的人了,莲园的女子才情出众,但要说治世理政慕容珂还真没抱太大希望,况且他还不舍得使唤花魁姐姐们抛头露面赚钱供他花。
一路朝夕相处,不只是慕容珂对刘穆之更为熟悉和认同,刘穆之对眼前明显比自己年小很多的少男少女更加钦佩,少年十念俗名慕容珂,口中层出不穷的治政之论,经世之言,让刘穆之只觉得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而少女也摆脱了刘穆之初见之下的花瓶认知,素锦与慕容珂朝夕相处半年,取长补短可不是一点半点。慕容珂大多数见识,奇怪的物事,莫名的认知理论都在少女脑中有个大概,此时作为三人煮酒的补充,恰到好处,自然让刘穆之另眼相看。
在慕容珂踏入京口地界,与青鸾众人在京口莲园重聚时,其情报已经传入大都督帐中。
北伐军帐里,谢安站在地图前望着不断前推的国之边界线,东路的谢玄率领北府兵自广陵北上,一路收复兖州、青州、司州、豫州。中西路的桓氏出兵攻克鲁阳和洛阳,接着收复梁洲和益州。至此,秦、晋以淮河-汉水-长江一线为界的局面彻底改成了以黄河为界,整个黄河以南地区重新归入了晋之版图。
两都长安和洛阳,洛阳已克,如今和北伐军和秦军陷入相持阶段,北伐军难得喘上一口气。
谢安喃喃道:“经营兖、青、司、豫、洛诸州,慕容子玉,你能再次给我惊喜吗?”
第二天,慕容珂亲往都督府拜谒,太保谢安上座,谢玄、刘牢之等作陪。
慕容珂笑嘻嘻道:“都是熟人啊,好久不见。”
谢玄说道:“慕容子玉,北府军都住扎在豫州,京口可没有你们莲园的生意。”
慕容珂不置可否,笑话生意哪里没有,只要有人就有生意。
慕容珂转头望着谢安,一字一句道:“我要盐铁权。”
刘牢之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笑话,盐铁权在这家,虎口岂能夺食。
让众人不可思议的不是慕容珂的狮子大开口,而是谢安口中简单的十字,“只限于兖、青、司、豫、洛五州”,谢安的纵容太过荒唐,谢玄欲言又止。
慕容珂当然不傻,五州弹丸之地,而且是刚从北方抢回来的旧地,里面有多少注水谁也说不清楚,他了不乐意被谢安卖了还帮他数钱,从来只有他慕容珂卖别人,从来只有他慕容珂打别人闷棍。
不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慕容珂退让一步坚定道:“莲园可以放弃铁权,但是盐权绝不能只限于五州,太保不能只让莲园干活,不让莲园吃饱吧?”
谢玄面色尴尬,到底有些江南士风,这样无赖的商贾气氛有些让人不适。一个当朝太保,士林风范的谢安石,一个建康城闻名遐迩,才情无双的慕容子玉,如果有人看到这番市场买菜的作为,该有何想法。
“好”谢安利索答应已经够让众人不可思议,接下来一句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小友,合作愉快”。
慕容珂点点头喃喃道:“怕是到此为止了吧?整日里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不可拿不可吞。”
谢安忧思绯腹,大家心里明白不好吗?何必说出来打脸?这小子又找削。
谢安白眼道:“还不是你那红颜知己。”
慕容珂恍然:“刘裕?”
谢安点点头,有些失落、无奈与寂寥。
慕容珂再问:“你不会把刘裕干了吧?”
谢安喷一口茶水,瞥了眼谢玄两人,见两人竟然和慕容珂一副模样,老夫堂堂一国太保,风流丞相,岂会如此下作,谢安佯怒道:“你这个鲜卑胡小鬼,老子都没有下手,老夫岂会自毁渠梁。”
慕容珂汕汕笑笑,东山俊朗神逸,打人脸咋的也这般快?
对于谢安的粗口,刘牢之等人却是没有丝毫意外,想来这帮丘八和谢安打交道已久,见怪不怪。
谢安自言自语道:“黄河为界,止于洛阳,不能再过了,如果真的规复两都,纵然是千古奇功,但谢家还能善了吗?”
慕容珂心思复杂,为民难,为臣为将也难,难道为帝就容易吗?
慕容珂可不管功高盖主,主忌臣死,他只关心莲园,关心胭脂,刘裕死了胭脂应该也会伤心吧?
“那刘裕呢?”慕容珂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
谢安说道:“被我关了禁闭,边军插手宫玮之事,他真以为皇帝老糊涂了?”
慕容珂心下石头落了地,没死就好,当今陛下算的上明君,虽然过程磕磕碰碰,到底勉强维持将相和才有如今北伐大局,即便以黄河为界也是本朝百年历史的顶峰。
谢安问道:“你打算如何开五州局面?”
慕容珂神秘道:“以商强镇,边境贸易。”
原来慕容珂到京口之前,已经传信莲园,让青鸾给谢安带了个口信,口信就是上面六个字“以商强镇,边境贸易。”
所以慕容珂直接跟谢安要盐铁权,反正南北盐铁权都是在民不在官,握在豪阀手里百多年,能要来其中一样都是好的,铁权不敢想,国之重器,盐权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谢安伸指点点慕容珂说道:“小子滑头,没搞成事情,我斩你示众。”
聊过一会,慕容珂才知道谢安为何逡巡不前,原来建康城里已经有留言四起“两都复,谢家兴,太保亡,天子替。”
容不得谢安不深思熟虑,他谢安活过耆年,活的很够了,正因为过的够本,所以然生后名,所以担心身后谢家子孙。
慕容珂很能理解谢安的心情,因为他也有一群家人等着保护。
慕容珂和谢玄三人出了都督军帐,半响后,一个戎装大汉进了军帐。
刘裕跪地道:“老师,寄奴有错,请老师责罚。”
谢安摇摇头,眼神索然寂寥,累了?倦了?怕了?
刘裕心里不是滋味,老师年高体迈,已经失了往昔智慧,长安是能动的吗?如果事情当断不断,那么我刘裕来做,即便成了老师眼里的恶人,天下的叛徒也在所不惜。
谢安缓缓抬起眼皮,轻声道:“寄奴,谢了,你没错。”
“老夫一生为晋,不惜自污,到头来还是战战兢兢,由他吧,只希望你以后善待谢氏一族。”
“你与慕容子玉心心相惜,缘于那个女人,又不止因为那个女人,希望你们能有个善终。”
刘裕叩首道:“谢老师教诲。”
“周庐千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除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
“子徒习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识函谷之可关,而不知王者之无外也。”
《两都赋》从谢安口中缓缓颂出,遥望两都不见都,屯兵京口徒奈何。
老人的神情落在刘裕眼里,从来只见潇洒飘逸风流第一的谢东山,不见庙堂无奈万般退避的谢太保,惜也东山悲也东山。
东山寂寥时,莲园庆功宴,盐权拿的出奇顺利,听过慕容珂一番简洁复盘,刘穆之跃跃欲试,眼见就要撩起手臂大干一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慕容珂的《制盐策》几乎都被他翻烂,从井盐、矿盐到海盐,从晒盐法到专业化到流水线,一次一次颠覆观念,跟着慕容珂真的跟对了。
如果说道法,他刘穆之不过尔尔,如果说诗赋曲艺,他就刘穆之不过是寻常,唯有治政理国,他刘穆之敢说自己是天才,经商不过是小试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