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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全哥哥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儿是早早的停了雪,放晴了。

竹屋里,桌子上,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真是色香味俱全,涅儿坐在桌边一口接着一口,吃的是津津有味,不,应该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看呆了一旁的离辰。

“涅儿,你说实话,当初你肯留我继续住这,是不是贪图我的厨艺?”

”“也不全是了,实在是你做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了,再说了,等来接你的人来了你就要跟他们走了,我可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还有这大白馒头了。”涅儿说完,接着狠狠咬了一口手里香甜的大馒头,真是太美味了。

离辰好奇,在自己没来之前,这小孩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小公子,我们晚餐吃什么呀?”

“离晚饭还早着,暂时还没想好。”

“小公子,吃饭是大事,得深谋远虑,走一步看三步,做一餐想二餐那!”

离辰暗自泪目,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小孩的厨子了,还被呼来呼去,好不威风。

思索片刻,离辰高声道:“今儿晚饭我们吃肉!”说完,望了一眼桌边。

果然,涅儿立马来了精神:“吃肉,真的吗?”

“何时骗过你?”离辰笑了笑。

“我想一想。”

“上次你说想吃烤红薯,还要是外焦内软是不是吃到了!”

“嗯。”

“前儿你一件衣裳扣子松了是不是给被缝牢实了。”

“嗯。”

“还有……”

“打住打住。”涅儿见状,立马承认:“小公子你确实言而有信,无所不能。”

不得不说,他住在这儿的这些天里,洗衣做饭,穿针缝扣子,砍柴修屋顶,还有……总之,他好像什么都会,这还是有钱人家的金贵小公子吗?

“涅儿,发什么愣?莫不是走不动了?”离辰含笑。

“来了来了!”

“慢点。”

“嗯。”

到了无名山上后,寻了一处不错的地,离辰让涅儿留在这等自己一会,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些有粗有细的木棍,然后,再离他们二十来米处布置了一个捕猎物的小陷阱,诱饵是今早蒸的大馒头,虽是材料有限,制作简易,不过这陷阱捕些小东西倒也足够了。

“我们接下来干嘛?”

“等!”

“等?”

“嗯。”

“那要等多久?”

“得看今儿运气如何,不过我们可以聊会天。”

“好。”

“小公子,不如以后我唤你为十全哥哥可好?”

“可以,不过为什么是十全哥哥?”

“因为女工男活,你都全会,叫你一声十全哥哥你也是当的起的!”

“女工?”

“上次你替我缝扣子的事,你忘了?”

想起这事,离辰的脸一下子红润不少。

厚厚积雪之中,两人背靠着棵大树压着声说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离辰只觉得肩头一沉,扭头一看,不禁好笑,莫不是今儿起早了,这小孩怎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不过她的睫毛可真长,离辰抬起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生怕下一秒被发现,就赶紧的缩了回去,贝壳粉红色悄悄趴上他白皙的脖子上。

还没等他爬上脖子的红晕退下去,靠在他右边肩头酣睡的涅儿的小脑袋开始了作妖,这颗不安分的小脑袋措不及防的从离辰肩头一点一点沿着他的胸腹向下滑落,随着涅儿的头在他身上向下移动,紧跟着她的整个身子也开始慢慢起身离开背靠的大树,现在是身子和头一起挪动,离辰抬起自己的右手就这么看着睡梦中的她一点一点下移,整个心都提在了嗓心眼,只深觉还从来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不敢动弹,不敢放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滑至一处后,这小脑袋总算是安分了下来,看来她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比肩头更舒服的位置,便一头扎下去,摆了摆头,调整姿势的蹭了蹭后呼呼睡去,大抵是觉得这样睡,更惬意。

彼时,离辰看着自己的肚子正被某人双手枕着,成了她睡觉的好地方可不敢再有丝毫反抗之心,发现自己一直抬起的右手没了地方放,瞥一眼正安睡的涅儿,离辰大着胆子抬下手来落在她一头柔顺的长发之上,见她没有再动,那颗悬着的心才着了地,大冷天里,他的额头上冒出几粒细密的汗珠,压在胸口的一口气也是此刻才敢徐徐呼出,真是紧张的不得了。

山上风大,涅儿扑在离辰怀里沉沉入睡什么也不知道,还时不时就着他的衣裳蹭一蹭,即使隔着厚厚的紫袍,离辰还是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痒意,明明天气严寒,可离辰只感觉脖子热热的且向上蔓延开来,原是那贝壳粉色不知何时爬上了少年看似清冷卓绝的脸庞,莫非自己这是害羞了,想到这,离辰的心更是砰砰跳个不停,看了看远处布置的陷阱,猎物还没有来,看来自己也需要好好睡一下静静心了,头靠大树,闭目养神。

白的发亮的大雪林间,兀的出现一色浅紫,一色鹅黄,两色紧紧相拥全无违和之感,那色鹅黄全然不知倒还好,醒着的那色浅紫早已在这冰天雪地里,抚着她长长的青丝心乱如麻,半分不敢动弹不想失去,闭眼听着远处布置的陷阱那边的动静,是即盼着猎物来,有想着猎物不来,一时之间,心神不定……

正当睡意朦胧之际,一只贪吃的山鸡落入陷阱之中,离辰听到动静,双手轻轻托起涅儿的小脑袋,直到让她的身子完全背靠着大树才悠悠起身,地上都是冰雪,这般冷的地她若躺下去是会着凉的。

待他一手提着山鸡返回时,远远的便见着涅儿正立她那瘦小的细杆腰坐在雪地里,看来是睡饱了,只是怎么还不起身,还傻傻的坐在大雪里,这地又冰又冷躺久了可不行,想到这,离辰不禁加快脚步。

快速赶至后,离辰刚准备催她起身,坐在雪地里的涅儿听见他停住的脚步声,抢先一步冲他哀诉:“小公子,我腿麻了,动不了了!”

“应该是坐太久,加上天气又太冷的缘故,没事,我来背你下山!”离辰表面一脸风轻云淡,心里却是埋怨起自己来,自己怎么能让这小孩躺在雪地里这么久,应该早些喊醒她的。

紫袍少年不假思索上前一步,来到她身旁款款蹲下身来:“涅儿,你上来,我背你回家。”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声后,离辰感觉到背后一暖,涅儿趴在他的背上,两只手似乎不知道怎么放,摆弄来摆弄去,最后搭在了他左右两肩头上。

见此情景,离辰带着丝戏谑调侃道:“涅儿,我手里提着山鸡不便护着你,你这双手可得牢牢攥着我,应该两手交叉锁着我的脖子才对,别给掉下去了。”

闻及,涅儿迅速照做,一副乖巧样,就是不知,若是离辰得知她是存着份怕他不愿背自己回去才照做不误的小心思会是怎样的感想。

下山的路行至一半,离辰的脖子却被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越收越紧,只得边走边说道:“涅儿,你是想要勒死我吗?”见没人回应,便接着又唤了几声涅儿,四周静悄下,这才得知他背上的小孩又睡着了,看了一眼趴在他肩膀熟睡的涅儿,离辰眉眼带笑。

回去的一路上,他的耳边被涅儿起起伏伏呼出的气息吹的痒痒的,她的那双小手抵着他的下巴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就连在睡梦中也生怕从他背上掉了下去,冰冷的小手安静的吸收着少年露在衣袍外面的光洁修长的脖子上的炙热。

风吹散她的数缕发丝,有的随风起扬,有的时而拂过离辰的脸庞,若即若离,波人心弦,离辰的两耳根犹如夏季傍晚天边的火烧云般红彤彤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风大的缘故。

脚下是洁白无暇的积雪,离辰背着因瘦弱而体态轻盈的涅儿一步一步走下山去,思绪万千。

他的家世确实如她所说“非富即贵”,甚至还要让她意想不到,乃出身王室,身份尊荣,是现如今毕方城离奇失踪的庆皇钦定储君——楚陌离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庆忌王朝毕方城未来的新主人,手握庆忌四城五十三部落的生杀大权,坐拥整个庆忌,成为下一个五圣王朝中拥有最强实力,像他父亲楚陌烜冽那样众人畏敬,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是,这般光耀下的储君之位是生生的用他母妃的一条性命换来的啊!

八岁那年,他的母妃上葭氏深受庆皇宠爱,却因为一张子虚乌有的假圣诏被迫自缢而亡,之后,庆皇连下两道圣诏公布于众,一道封沫氏为庆后,一道立他为储君,可是死的是自己的母亲,而逼死自己母妃的那个人就是沫氏啊!父皇怎会不知道!

一夜之间,那个假传圣诏逼死他母妃的人入住长华宫,成为了庆忌朝当朝国母,失去母妃庇护的他成为庆忌朝未来储君,与自己恨之入骨的杀母仇人一同接受四城喜贺,万民跪拜。

红绸高台之上,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母妃,愿意将整个庆忌朝送之于她的男人却没有因为她的含冤离世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高坐红台之上,俯瞰臣民,威严四方,而那一天,在这场热闹非凡的庆典的同一时刻,他的母妃顶着不幸病故的死因被草草入殓下葬,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曾有。

他的母妃上葭卉婉,精通箫乐,善解人意,是庆忌王朝喀茨部落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她在那个男人最落魄之时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嫁给他,那一年她刚年满十七,十年后,她在那个男人最风光无限时被逼缢亡,那一年,她还没有来得及过她即将到来的二十七岁的生辰,还没有等来那个男人亲口答应给她带回来的生辰礼,她等来是三尺白绫将她的生辰变成了她的忌日,在她那场可笑的葬礼上,她生平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也没能到场,最后一刻,陪伴她的只有她的族人们,喀茨部落的族人们为她唱起了最后一支辞世歌……

礼成,金冠玉典,年仅八岁的离辰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无比的庆忌储君,所有的子民都在欢呼,他们向他跪礼,向他恭祝,可在那样难忘的时刻里,他只觉那一天毕方城宫内的一红一白真是何等讽刺。

他永远也忘不了毕方殿的地板有多冰,多么的寒彻入骨,他在那儿跪了太多次,多到连他自己怕是都数不清了。

他毕方大殿的第一跪是在他成为储君的第一天,当他再次跑去毕方殿质问他的父王明明那么爱他的母妃,明明知道一切真相,为何还如此薄情之时,那个他母妃爱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对他疼爱有加的父王终于不再闭门不见,他的父王,亲手打开了毕方殿的大门又关上,待他走到殿中央狠狠的给了他一掌,那一掌打的他生生跪下。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告诉他:“我才是庆忌朝的王,而你,什么也不是,哪怕你身为储君,也只是储君,仅此而已,你依然一无所有,也正因你位居储君,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你,祸从口出,棋差一招,或是妇人之仁,犹豫不决都可能要了你的命,离辰,储君之位我给了你,但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有没有资格坐上你面前的这把帝王椅得看你的能耐,看你够不够资格,长华殿的那位你动不了,除非你能真正成为这毕方殿的主人,到那时,你想要的公道任你讨回,不然,就想也别想,想也没用,孤要让你永远记住你成为庆忌储君的这一天,永远记住孤对你说的这番话,现在,你就在这你因为刚才的言行不当罚跪在毕方大殿的时辰里好好反省,牢牢记住这一天。”

后来,他读书习武,他的父王对他的要求却越来越高,甚至高到离谱,无论他做到多好,都会受到当面训斥,但凡言行举止稍有差池就要去跪那毕方大殿的石板,九岁时,他被秘密送往母族喀茨部落的一个石窟里,在那里跟随一个老者学习权谋、军略、修心以及人心。

两年后,他接着被秘密送往五圣王朝内之禁城——鬼域城,没有侍从,没有婢子,不再锦衣玉食,他必须自力而更生,并且活下来!他被送往一个叫寂刹阁的地方,不出任务,因为那时的他没有资格,在那里的最后一年里,他存活在这世间的一分一秒都必须得拿命来拼。

“以后,能否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谁,孤在毕方城等你,倘若那时你还……活着!”白衫染血之时,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庆忌朝的王,他的父王,他依然居高临下,只是那时,他的脚下不再是毕方大殿的石板,一手执剑一膝跪与血泊中央,满眼介是,一片狼藉。

在他活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被接回到了毕方城,长华宫的那位风光依旧。

很快,在庆皇与天凤王朝天凤城古皇秘密达成协议后,他再次被秘密送出,只不过这次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多了一小队金鹰铁士,还有在毕方城从小伺候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内侍胡旋儿。

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前往古凤王朝归光寺,顶替那位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归光寺,早在数月前就已魂归西天的古凤王朝天凤城九皇子,古皇第九子——上桑齐源,然后,凭借这个身份光明正大的被接回古凤王朝的都城——天凤城,最后,会以假死脱身,重回毕方城,这是他的宿命,逃不掉。

长华宫的那些人又岂是一群庸物,一路紧追不舍,他们不可暴露行踪,也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他的实力如何,逃杀中,他与金鹰铁士还有胡旋儿走散,直至被追赶入破宁村,本打算进村后寻一个僻静之处将那些追着他死咬不放的烦人的尾巴们给处理了,来个一个不留,没曾想在这样的境地下,他选中的那处地方正是他此时背上的小孩独自生活的地方,一路留有他刻下的暗语,胡旋儿他们迟早会赶来与他回合,早晚,他都要离开这儿,只是……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打断了他的思绪,飘雪了,看来要抓紧赶路了,离辰轻叹一声,一手护牢背上的人,大步向竹屋赶回。

回到竹屋后,涅儿迷迷糊糊的醒来,她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离辰看出了不对劲,伸手伏上她的额头,果然,她的额头烫的厉害,他俯身替她脱下鞋袜,盖上被子,掖好被角,一举一动都显得温柔倍至。

“涅儿,想喝粥吗?”离辰立在床边,眼里满是心疼:“你发烧了,应当吃的清淡些才好。”

“好。”自从谭婆离开后,好久都没有人再如刚才那样会替自己轻轻掖好被角,也没有人再给生病的自己熬过粥喝,想起谭婆,涅儿忍不住眼角湿润起来。

她突然伸手抓住那袭转身欲要离去的浅色紫袍:“十全哥哥,你呢?你会什么时候离开这儿?莫姐姐离开了,婆婆也走了,你们都不会在这里待长久吧?其实那天,就算你没有准备那顿饭菜我也会开口让你留下的,因为你来的那一天,是我那段时日同人说话最多的一天,我不想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十全哥哥,留下来,好不好?”

时间一下子静止住,离辰呆立在原处,涅儿攥着他衣袍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放开过。

许久,他转过身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涅儿,弯下腰,伸手替她轻轻擦拭掉挂在下颚那颗摇摇欲坠的晶莹的泪珠,缓缓开口:“好,我会一直陪着你,十全哥哥会一直陪着涅儿!”

他蹲下来,她的小手落入他的掌心被他握住,过了一会儿,见她睡去,他小心的将她的小手放进热乎的被窝后,离辰起身前往厨房,他还要去给她熬粥去……

暮色苍茫间,离辰的心开始动摇起来,他见过太多,遭遇过太多,

无论是朝堂的尔虞我诈,还是江湖的腥风血雨……他的心本该早已死在鬼域城暗无天日的炼狱之中的,就连寂刹阁那些嗜血猎手都称他这样的人“翩翩公子,心硬如石”,可他这样一个是从寒彻台走下来的,注定与仇恨为伍的人,原来也会贪念这样做人家“小公子”“十全哥哥”的逍遥日子。

离辰嗤笑一声,似是嘲笑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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